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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盘古乐队发表首张专辑《欲火中烧》,无疑给了中国摇滚乐一个前所未有的拷问,因为狂喜的赞美和谨慎的否定早已开始针锋相对,人们在音乐美学、社会观念和更多重大问题上的分歧,将随着《欲火中烧》而暴露、相互批判,或分道扬镳。
  对于胡乱前进着的中国摇滚乐,这里第一次公开了标准的分化,是第一次让推崇或蔑视盘古的人们都发现了自己的所爱,是的,我们再也不必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身处不同立场的音乐了。作为1998精神生活的一首刀锋,《欲火中烧》残酷地割伤了骑墙派的要害:要么竭力忍住疯狂的热血,在这数小时粗制滥造的唱片上挑战良知、现实和压抑已久的怒火;要么漠视这与己无关的社会背景,进而否定其单调、混乱、直白的音乐;但若是还想左右逢源,说他们真诚感人但是音乐性还需努力嘛,那么无论朋克还是精英都会挺身,指证这说话人的可耻。
  在事先公开在《朋克时代·I》上的《你不让我摇滚》中,我们已经领教了盲目冲动着的盘古:你不让我摇。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狠,狠,狠……)。如果说朋克首先是态度,那么有些人会怀疑这态度的来源,因为从歌词上看,这只是一次任性的威胁而已——但为什么又有些人却无端地坠入了狂热中?来自厚重压抑的低音,来自苦涩悲壮的噪音,来自自相重复的单调节奏,直觉为那些被伤害着的心灵带来了雷管。当好听的朋克和迅猛的朋克相继成名之时,盘古用滞重但坚决的朋克锯开了祖国的伤疤,而这种可怕的兴奋感,只能属于和盘古一样清白、苦闷、低收入和对现实过于敏感的青年。
  尖锐的挑战在专辑中聚集,在《战死街头》那里达到了高峰。混乱不堪的演奏并无先锋音乐的无调性之美,吉他、贝司和鼓以一种颠狂的速度混成一团,作为壮烈脏肮的背景,纵容了极端的嘶吼:“人就该死在街上,人不能死在床上……朋友们,朋友们,呆在家里总会有呆不下去的一天……”是花容失色,敬而远之,还是痛哭流涕,把混浊的噪音当成自己被毁掉的人格?“敢怒不敢言……我们的良心喂给了狗吃!”在《我们中》,盘古会更为咄咄逼人地戳向痛处。事实上,这张专辑的听众已经超出了朋克少年的青春期,无处不在的贝司轰鸣和它的现实性一样,要求着成熟的心胸前来承受。像《原子弹》这样综合着先锋派工业噪音和绝望感情的作品,没完没了的生硬的吉他反馈足以让人神经分裂,而贝司和鼓的机械的重击也无疑奈张地暴露了生存的真相,至于歌词,应该说只有草民才会为之触动——要么被惊吓,要么死于心碎。
  尽管主唱、吉他手敖博在吉他演奏方面的才华独树一帜,但他还是放弃了先锋音乐的艺术探索,他的随心所欲、他对音色和节奏的敏感在《一枝枯草》中凝聚成了鲁迅式的悲哀,或者说激进的悲哀。这首把木吉他变成铁刃的小样开辟了朋克音乐的自由空间,从本能出发,民谣和Rap的创造者会发现,盘古和他们一样无中生有,用生活改造了音乐。“青年变成了枯草”,20年以来,全世界就再也没有一个朋克喊出过如此自怜、无能得骇人的声音。在这个朋克、新朋克、地下朋克们拥有胜利感的年头,是盘古找回了《奴才》的尖利音色、《全部完蛋》和《野火》的神经质。至于《我们的地位》和《无望》,毫无疑问,这两首听起来既不像Sex Pistols,也不像Green Day的进行曲将为中外鸡冠头上一课人生常识。前者在工业的空旷中飘荡着弱者的哭号,后者则将悲歌浓缩,其密度的加减恰好形成了噪音艺术的起伏,这两首歌明确地指出了朋克的诞生地和信仰之源——“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抓不到一根稻草……我只能等待再一次凄厉的生命”。有病的人并不呻吟,他们咆哮。
  从只有两句词的《下岗》,到论文一般的《中国朋克的战略战术》,盘古无休止的热情和创造性其实远远超出了《欲火中烧》的容量。《黑又亮》的乐观主义从旧式摇滚节奏中蹦出来,砸在幽默的歌词之中,而那块令人厌烦的效果器也没有盖住吉他演奏者的机敏。扔开这太闷的3分27秒听觉考验,我们可以去《圈》那里浅尝盘古的欢乐。在南昌另一队音乐同行“佐佑”的帮助下,盘古完成了这首惊人流畅、好听的MIDI伴奏歌曲——将崔健、王勇、黑豹、张楚、郑钧、窦唯、铁风筝、何勇、地下婴儿等人一并串连,并热烈反讽、破口大骂,准确地指明摇滚圈封建恶习的机制:从技术至上,到权力病,从互相吹,到颓废风尚——如果这还足以证明盘古的智慧、幽默、理性和态度,那么一定是你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无法回避,在未发表的《公关》里,盘古早已指出了我们将面临的恐惧和心跳:
  “在自由面前,你不可能无懈可击;
  在盘古面前,你不可能无所畏惧。
  无法回避,盘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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