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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舌头



  那一个舌头是狂奔的、摇滚的、震撼现场的;那一个舌头是我在1998年4月见到的新疆乐队,是6个烈日和沙石养育的汉族青年。他们从北京来到广州,张望、说笑,用沉默挡在心灵外面,把锋芒随便地投掷;接下来他们用两个晚上将众人征服,生猛热烈的重型节奏、不知停歇的敲打与切割、天衣无缝的即兴、狡猾的背景上键盘在游走而苦闷的歌唱像是岩浆酿的精液;然后他们回到北京,结束了8个月严重自闭的生活,成为好朋友聚会上的饮者、远方的兄弟,和中国地下音乐的栋梁。
  那一个舌头已经留在一盒只有4首歌的小样带上。他们放弃了为崔健暖场的机会,也放弃了那4首整饰、精致、指引着成功的作品,向昨天告别,一刻也不停留,春雷一样扑往新的实验,哪怕为此失去刚刚赢来的掌声。
  对,另一个舌头是痉挛的、另类的、晦暗中杀机四起的,另一个舌头已经削减了后朋克和节奏狂欢的份额,往火里掺了Lo-Fi的沙子、噪音的荆棘,还有随心所欲变着形的演唱。这是在10月,舌头和祖咒、王凡、丰江舟这四队投奔了首都的地下艺术家被一起提及,吉他手帮祖咒弹琴,主唱帮王凡弹贝司,死硬的人们终于相聚,结下了友谊,而他们之间一样的事情是:他们跟谁都不一样。舌头连半年前的舌头都不像。《乌鸦》有着嘶吼凌厉的朋克段落,也有散慢抽象的沉郁部分;《下注》则干脆抛弃了摇滚,吉他的欲言又止的廉价音色几乎令人忍无可忍,随之而来的乐器狂欢像是乐队全体勾心斗角,可是这混乱中竟然隐藏了一整颗骄傲的、热情如火的心;还要说说《看你的了》吗?“他可以是个流氓,也可以是个宫女,他可以是个乞丐,也可以是个商人”——Lo-Fi的吉他不慌不忙,忍住了力量——“要看你怎么对他说,要看你怎么对他做”,加速吧,这首歌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是疯狂还是死掉就看你的了。
  “如果矛盾是卑鄙的幌子,那么混乱就是暗示的皮带。如果诽谤是信任的幌子,那么今天就是明天的拉链。你有幌子吗?如果有你有多少?你要幌子吗?如果要你要几个?”写下这样的歌词,想必是旁观得太久,以至于热血凝成了匕首,在怀疑主义的逻辑之下,让每个人都莫名地不安。但事实上,舌头有更多的细节像是从自卑中挣扎出来的硬骨头战士,“流氓流氓原谅我,让我实现我的理想。妈妈妈妈宽恕我,让我弄清我的底细。”“歌颂你赞美你,快把我消灭干净!”巨大的压力来自何处?是童年还是钱包,是理想还是理解?我们只知道这只舌头品尝了人生的矛盾,把压力投入到泥石流般固执、野草般蓬勃的混乱中去,残存的摇滚的框架上,每一处不规则的演奏都是对秩序的否定。与先锋派相比,舌头一段又一段吱喳作响的节奏型又显得格外入世,这也可以从机械的词中找到证据:“我要以人类的名义放飞一群乌鸦,我想不管怎样这次该轮到他们了。”他们没有被现实否定掉,他们也并未否定现实。见了血的斗争中,舌头要将现实扭曲,不需要效果器的装饰,一直扭到心灵的疼处!
  于是我们听到了粗糙不安的舌头,除了他们自身的默契,没有什么是可以预料的。这群坚决的反乌托邦分子,用《复制者》的机械与《中国龙》的兴奋来自相矛盾,用《猜》的戏剧化结构与《打倒一切》的壮烈和声来自我证明。“我猜是教育,我猜是法律,我猜是道德,我猜是限制,我猜我猜我猜”,只有五句词的《猜》最终导致了《打倒一切》的Anarchism欢呼,吴吞在最后部分的演唱像华丽摇滚吉他上灿烂的噪音。他说,这首歌也叫《打倒自己》。
  如果说那一个被《南方周末》和崔健赞扬过的舌头是摇滚新血,那么另一个携带了阴霾的舌头则开创了音乐的新生。相比之下,神经坚强的人们会选择另一个,去冒险、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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