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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悔




  深夜有敲门声,开门进来的是燕姐,见到我便拥在我怀里哭了,原来又是为了老母的事。
  燕姐的老母我该叫她表姑。表姑虽说只有燕姐一个女儿,可却从不娇惯,而是要燕姐凡事一味服从。随着岁月的流逝,表姑的个性也愈来愈顽固,脾气也是愈涨愈高,把燕姐一个好端端的三口之家,搅得终日不得安生。
  燕姐说,请过的保姆少说也有一个连队,都前前后后甩手不于了。这可苦了燕姐,她只好请假伺候,燕姐刚刚换完尿布,表姑又拉了一裤兜子屎,手还没闲下来,她又吵着要吃鱼,燕姐手忙脚乱地晚了几步,表姑就把玻璃杯砸到电视机上了。
  燕姐说着已哭成了个泪人,一副山穷水尽把人逼到万丈深渊的样子。她说,宁愿借钱卖血请高价保姆,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还,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燕姐刚刚过了四十岁就患了冠心病,有一次她嘴里含着硝酸甘油徘徊在大街上,不知该去哪休息,后来竟晕倒在马路上。家里共有两间房子,表姑一个人占了一间向阳的大北房,燕姐的女儿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女儿今年考大学,可这个家呀,表姑从早到晚都要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噪音,有时呻吟,有时怪叫,有时骂人,有时诅咒:“我死,我才不死呢,我不能死了让你们过好日子……”
  这又一次强化了一个重复千百次的真理: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难处,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难讲的故事。说来都是小事,可日子不就是由这些小事构成的吗?日子总要一天一天地过,也许它过得很缓慢。
  我留燕姐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太阳一出来,我就把她拉到院子里的松树下,用手指了指,“你看——”燕姐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站住了。只见一个瘦黄瘦黄的女人吃力地搂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男孩的两条腿是软软的,不能支撑地面,两只胳膊卷成一个怪状的圆形,脖子不能自由地扭来扭去,面色是红红的,身子是胖胖的和那女人形成一种反差。
  “他们?”
  “他们是母子,那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病。”
  燕姐不再说话了。
  几年前,那母亲曾对我说,有好几次她推着车子到野外,想把儿子留在荒山上;也有好几次她紧抱着儿子想一起投进河里,可她还是把儿子领了回来,把自己也领回来了……
  “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只有以后知道。”
  回屋了,我沏了一壶绿茶倒在杯子里,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沁着一缕清香。我们围炉而坐,炉子里的火“噬噬”作响,闷着一股沉沉的热气,我和燕姐都沉默着。
  “雯妹,你的病?”半天,燕姐说了一句话。
  “还好。”我淡淡地说。
  病,疾病是我最害怕触及的话题,是呀,有谁体味过从少女时代就疾病缠身的痛苦与无奈呢!那时,我因患扁桃腺炎发烧波及了肾脏,后来又转成慢性肾炎。从此我就像一个判了死缓的人,看着一个又一个肾炎患者转成尿毒症离去了!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生与死离得那么近,近得可以触及。生命是一个很弱很脆的东西。我的早熟乐观甚至有些玩世,得益于疾病的教化,人若是不能对生命本身大彻大悟,又怎能看破生、老、病、死这四个关卡。
  我打开了激光唱机,里面响起了理查德·斯特劳斯的《查拉楚什特拉如是说》交响诗,第一乐章是“日出”。那优美深沉的旋律把人带到天国的世界,太阳好像在穿过厚厚的云层痛苦地分娩出来,红红的、滚热的太阳在和我对话,激动得让人流泪。
  我常常把人生比作一次旅行,苦累辛劳眼泪都是我们必须付出的旅费,旅途上有时是泥泞,有时是黑暗,有时是险峰,有时是春光……我们住一阵子就要背起行李另觅下一个风景点……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人生就是这样从一个驿站到另一个驿站,最终的归途是永恒的宁静与平等。
  懂得生命本身只是一个过程,人自然就心平气和。所谓命就是机会运气,谁也否定不了运气机会的力量。命运就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一种冥冥之中的东西。如果命中注定有一个钢板压在你身上,你也得扛着。有的人,一根稻草掉在他头上,也要大哭大叫,这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到命运的力量。
  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有一种承受力,承受幸福与痛苦的力量。如果你的脖子上套着一根锁链,你想拿下来扔掉,却发现它已连着你的血肉,我劝你,还是要无悔地把它套上,平静地走向下一个驿站。
  交响诗《查拉楚什特拉如是说》正述说着它的尾声一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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