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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师秀美


作者:叶香


    第一部:机缝师

  我的名字叫秀美
  十七岁学裁缝
  二十岁开始
  已经五年啦
  左邻右舍称赞我的手艺和名字一样秀美

  我能让肥胖的人苗条
  也能使细瘦的人丰满
  我的小店塞满五颜六色衣料
  好像小小布庄
  每一块布料各有不同愿意
  有的要圆领,有的要喇叭袖
  有的要宽裙,有的要荷叶边
  有的注重肩胛,不能一丝儿微绉
  有的爱绣雪色梅花飘在颈间
  增添几分神采
  偶尔上台北买钮扣、针线
  我会顺往西门町逛一逛
  结果常难过的匆匆回家
  有的用上好布料
  却把自己绑得像肉粽
  细瘦女孩,偏搭条直纹长衫
  竹竿一般
  当所谓的设计专家国外旅游归来
  宣称今年流行古典宽裙纱质纯白洋装
  马上这里一朵,那里一朵
  满街飞云
  挽着男友的臂弯,轻移细高跟
  像只只温柔的白鸽
  让人记不起去年
  流行年仔装的去年
  她们比男友更豪迈
  我的难过
  就像老师看不到不好好写作业的学生
  我的难过
  就是我多么地也想看一场电影
  已经半年没看
  但是店里成堆布料待裁剪
  何况一个女孩看电影
  听说很危险
  匆匆赶回店
  总有顾客在等我
  总是同样急急追问:
  “秀美秀美,我的衣服做好了没?”
  我往缝纫椅一坐
  轧轧轧开始忙碌:
  “快啦快啦,再等三天如何?”
  “不行不行
  明天有个喜宴
  吃喜酒要穿新衣才行!”
  她们总是有办法打动我的心肠:
  “好吧好吧
  今晚赶夜车出来。”
  她们就快乐的拍拍我的肩膀,叫道:
  “秀美秀美
  你的手艺和名字一样秀美。”

    第二部:秀美

  夜深人静是我默默工作的时刻
  妈妈在檐外摇蒲扇陪着我
  晚风拂动她的发

  也拂动我的
  店 的灯光照着我的衣
  也照着她的
  很多人说我的长相
  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妈妈
  妈妈却说不像不像
  她的孩子不会像她一样
  歹命

  “秀美秀美
  到屋外来歇一歇
   今晚
   星星似乎特别多
   是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
   星星多,有什么用?
   我们还是要缴电费
   点燃我们的灯
   妈妈
   我不能到屋外歇一歇
   我必须把衣服赶一赶
   这是一位新娘的新嫁衣呢
   星星多,有什么用
   又不能帮我把衣服赶出来。
   今晚,我怎么了
   脾气这么坏
   讲话这么凶
   平日妈妈只要一声呼唤
   无论我手边多么忙
   我立刻放下工作
   陪她乘凉陪她聊天
   今晚,我怎么了

  “妈妈
   为什么我要学裁缝
   为什么我不学其他
   理发
   烫发
   美容
   啊!任何一项
   都比裁缝强。”
  “孩子
   你的话多叫妈吃惊
   你不是一向喜欢裁缝吗?
   五年来没听你抱怨一句话啊!
   左右邻居们
   都赞美我有位乖女儿
   都热心的要为你作媒
   偏偏你说还早还早
   把人家一一谢掉了
   哎
  如果你爸不去得那么早
   我也不会让你学什么裁缝啊!”
  噢,妈妈
  说什么好呢?
  到此地步
  如果我不做裁缝
  今晚我不会这么伤心
  如果我不是手艺好
  今晚我不会这么难过
  我当然喜欢这项工作
  但是
  为什么要让我裁这件新嫁衣
  这件我梦也梦过
  幻也幻过
  原应该属于我的新嫁衣

  “妈妈
   您可认得
   那个天天走过我家店门
  手中拽著书的那人
  那个大步踏路眼睛向前
  蓝衫闪着光亮的那人
  他是大学毕业的教师
  他明天就要结婚了
  我手中的礼服
  明日就穿在他美丽的新娘身上。”
  “秀美
   说老实话
   你可是在喜欢他?
   其实妈何尝不知道
   你暗暗在喜欢着他
   每当他路过店门口
   你就悄悄把头俯下
   有回顾客问你话
   你竟然忘了答
   孩子,别红脸否认
   妈了解你
   但是我们还是守本份的好。”

  我们还是守本份的好
  十七岁那年
  妈妈噙着泪
  ──她是从来不哭的女人
  自从爸爸去逝──
  告诉我家中没钱供我念高中
  从此我成为懂事的女孩
  当有些顾客嫌边线太粗
  我会温和说明耐穿的重要
  也有怀疑我缩减她们的布料尺寸
  我会耐心解释双层衬底的理由
  有的要我把针线拆开重做
  我从不怨尤
  可是,今晚
  我多么想大哭
  我多么不愿懂事
  手上的针
  老刺到我的手
  “不要紧,妈妈
   您不必找药来敷
   伤口自己慢慢会好。”
   ×××××

    第三部:裁缝师秀美

  伤口自己慢慢会好
  浆糊、剪刀、软尺
  针针、线线
  一块完完整整布料我剪开
  东一块,西一块
  好像零零碎碎废物一堆
  我明白
  一件美好的衣裳
  必须经历一番裂裂割割
  明天大早
  这堆看似破碎的布缕
  马上成为美丽的新嫁衣

  当她款款移步向新郎
  啊,他是配有这么个仙子一样的新娘
  他的眼睛更加明亮
  他会悄声轻问:
  “多么漂亮的衣裳
   那位姑娘帮你剪裁?”
  他的新娘将爱娇的回答:
  “就好手艺很好
   住在街面对的秀美啦!”
  他会说:
  “喔喔
   那位扎着两条乌黑的发辫
   每天认真在工作
   原来她叫秀美。”

  如果他过去不知道
  明天他一定会知道
  如果他过去不认得我
  虽然我暗暗爱他那么久
  日后他走过我家店门口
  也许会抬眼看一看我
  我当然仍如从前
  认真地工作
  假装不知有这么一个人走过

  “妈妈
   您先去休歇吧
   待我把最后一朵莲绣好。”
  这种花没有香味
  但永远不凋萎
  这种花没有生命
  但永远开放
  像真的花一样
  顾客们会拍拍缝纫机上的我,赞叹:
  “像真的花一样
   秀美秀美
   你的手艺和名字一样秀美!”

  雄狮月刊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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