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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心中国革命史的人,大概都知道有一个南社,这个社是由好多文人结合而成的。清末政治腐败,社会混乱,使这些文人有了革命的热情,另一方面又颇有乱杂的伤感。现在只要翻翻南社当时所刊行的诗文集,就可以从慷慨激昂里,看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来,照那时候通行的说法,叫做歌以当哭,也就是歌哭。 歌哭是乱世常有的现象,清末如此。明末也如此。前些时候的什么事变,我们还看得见通电,请愿,喊口号,贴标语,总之,我们还有声音,而且有眼泪,连自称“得失无所动于心”的老爷也痛哭了一场。所以那一次,也有歌哭,比起民初南社的诗文来,虽然不够风雅,但那声音,却还一样的宏亮。 这种宏亮的声音,曾经被大家哂笑过,我也是哂笑他们的一个。为什么哂笑呢?理由很简单,我所哂笑的,并不是通电,请愿,喊口号,贴标语;而是那些通、请、喊、贴的人们,只知道通、请、喊、贴,除此之外,更无别法,也更无别的什么积极的行动的缘故。倘使一面喊贴,一面却照着口号标语实行起来,那么,我还是希望他们多喊几声,多贴乱世总得有一点声音,因此有歌哭,然而对于一味歌哭,或者只知歌哭的人们,却应该加以讽刺,哂笑。 不过自去年以来,我们渐渐地觉得冷静,听不见什么声音了,这倒并不是讽刺的成功。压迫、杀戮的环境,对于这个民族已经成了习惯,神经日益麻痹,不再有喜怒,也不再有歌哭了。 于是我们就只有沉默,沉默,沉默。 投下一块巨石,听不见一丝回音;割去一块肥肉,流不出一滴鲜血,这真是奇怪的沙漠啊! 但沙漠上却出现了一位博士。博士曰:沉默表示我们已上轨道,这是伟大的沉默。 然而,大家所希望的,却是歌哭。 求诸今人不得,还是抄一首古人的诗吧。龚定庵诗云: 阅历名场万态更,原非感慨为苍生。 西邻吊罢东邻贺,歌哭前贤较有情。 前人也只如此而已,苍生苍生!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几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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