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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尹不得不说的故事——主要是为了评论小尹的东西


作者:沈浩波

  “诗生活”让我说说小尹,我当然一口答应。但答应完了,竟忽然觉得有些为难,因为我们太熟了,现在让我严肃认真地对小尹的作品进行评价和分析,多少有些煞风景。而且在我眼中,小尹天生就该是现在这样,小尹写的东西也天生就该是现在这样,是啊,小尹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尹,有什么好说的,她的诗歌,她的小说,她的评论全摆在大家面前了,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突然一想,谁说小尹天生就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情景分明还在眼前,比如一年以前甚至半年以前她的诗歌写作,比如就在不久以前的她的小说写作——靠,原来小尹刚刚才是现在的小尹呀。可我在动笔之前还觉得她天生就是这么个小尹呢!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纠正为,小尹正在越长越像她应有的样子。的确是越写越像,而我几乎是她“越写越像”的见证。
  整整一年之前,我在匡国泰那里看到一本《九人诗选》,主要收有车前子、莫非、树才等人的诗,其中赫然有尹丽川的诗,我吃了一惊,因为此前我就知道这个小妞,还在不久前的龙脉诗会上见过她一次。当时对她的印象基本是:北京文化艺术圈的一个新交际化,一个有点小才气和小个性的小先锋主义者。当时我所知道的这样的妞太多了,尤其是在狗日的北京,在充斥着形形色色真伪艺术家的北京。第一次听说这个叫尹丽川的小妞是在去年秋冬之交,她成了我的师兄侯马嘴里经常念叨的名字。侯马是一个对年轻美丽且有才华的女人有着天然兴趣的人,他提及一个女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记住其名字,但我却偏偏记住了。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我跟小尹有缘分,我记住她是因为侯马说一个刚从法国回来的小丫头在大北窑的一家酒吧搞了个诗歌朗诵会,侯马笑着说,那丫头真能折腾,侯马还说,那丫头不写诗,但喜欢他的《李红的吻》,“那丫头长得真漂亮哎”侯马最后说。朗诵会我没参加,当时我正在长沙,侯马是朗诵会上唯一的“民间立场”,其他的基本都是知识分子,是啊,一个从法国回来的漂亮妞搞的诗歌朗诵会,知识分子们那帮老家伙肯定是特别当回事,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尹丽川看成了知识分子诗人们中的一个新交际花(老花是刘丽安)。后来又听说她整天跟一帮所谓搞艺术的混,靠,这使我更坚定地认为她就是这么个妞。再后来我们居然就见面了,是在小汤山的龙脉诗会上,某夜,突然来了两个年轻男人和两个小妞,其中一个男的是画画的,一个女的是她女朋友,就是我们的尹丽川女士了。尹丽川一来,诗会就热闹起来,一帮正无聊得很的男诗人都拥了上去,比如侯马、徐江、伊沙、树才……总之完全是来了一个漂亮妞的乐观场面,唯一让大家丧气的是,她居然由其光头男友陪同而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漂亮妞,我当然也想上去凑个乐子,没准有机会一泡呢?可惜我转了一圈都没插得进去,只好怏怏而归,心中当然又骂了几声“交际花”。
  现在回想那段经历,我简直觉得恍若隔世,怎么,这是去年11月的事情吗?难道我跟小尹才好了几个月不成?
  闲话不说了。紧接着我就看到了这个“交际花”的诗,我靠,挺有感觉呀,也挺有才华,看起来不简单呀。我对匡国泰说,这个《9人诗选》上有两个人让我激动,殷龙龙和尹丽川,尤其是尹丽川,虽然一看就是刚学写诗的样子,但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当然,初学吗,世界观还没有形成,还有些小先锋的意思,小资的意思,但有一首写上厕所的老女人的,写哪个老女人穿着花裤衩,露出松松垮垮的肥肉,绝对到位,十分身体化,我当时记住的就是这首。也正是这首,最终促使我在7个月之后力邀尹丽川加盟下半身。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当我撺掇着小尹跟我们一起鼓捣一个叫《下半身》的刊物时,我对她诗歌的印象最深刻的竟只有这么一首,我不禁有点洋洋自得,我牛逼呀,简直是火眼金睛。
  我相信有时通过一首诗就能看出一个诗人的才华、感觉和潜力,我相信尹丽川在不久之后能写出更好的作品来。此后,尹丽川的名字又出现了几次,一次是在《芙蓉》上,小尹痛骂葛红兵,这篇文章让很多人知道了尹丽川,可以说是小尹的成名之作。这是一篇才气纵横的“骂”文,小尹对文字的感觉真的很好,我感到,这个女人的确是错学了电影专业,她是属于文字的。但同时,我也觉得她太聪明了,对于一个写诗的人来说,太聪明,又太想热爱所谓的艺术,绝不是什么好事。太聪明会耽于想象,会使作品变化有余而沉实不足,会使自己的写作如同浮萍,还自满于自己的那种漂浮体验。而那种所谓的艺术又会带来狭隘的精英意识和小先锋意识,这两者一旦同时发生副面作用,这个妞绝对完蛋。再接着,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那次去了很多诗人,男男女女,人摸狗样,尹丽川黑衣墨镜,冷酷而美丽,为全场最为抢眼者。她朗诵了一首《为什么不再舒服一点》,“再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这不是作爱,是钉钉子”,声音甜美娇嗲,让人想入非非,那首诗如今也成为她的名作,到处被人朗诵。我喜欢那首诗,但同时觉得很有问题,还是那个感觉,小聪明,漂浮着的,是在说点什么,但没有真正贴近身体。当然,当时也没多想,只是证实了一点,这丫头的确不仅仅是漂亮,看来没准是个人物。还有一个感觉,就是全场朗诵的诗歌,就她和我的还有点意思,我自己在朗诵时很卖力气,现在想来,有引起该妞注意之嫌,但她注意了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两好上之后,我就忘了问她了。
  再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过多想到这位美女诗人,那个叫侯马的英俊小生那段时间正忙着夸奖巫昂小姐,总之是很长时间——有两个月吗?一个月?15天?靠,我忘了——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尹丽川,主要是觉得她跟我们毕竟不是一路的,人家是“第三条道路”嘛(《九人诗选》被大家认为是第三条道路的诗选,后来小尹和车前子都作了否认),而我们是“民间立场”呀,哎,不是一路货色,当然也就淡忘了。
  又一次提起尹丽川,是在小西天的一个小破旅馆里,一个日后让大家又闹又跳很开心的阴谋正在这里酝酿,主人公是三个神情激动的男人——朵渔、李红旗和我。我们躺靠在床上,正在为刚想起来的“下半身”这个牛逼名字而兴奋,同时也正在搜罗能跟我们一起混的诗人,要求:跟我们差不多大的70后,必须能“下”起来。南人是必不可少的,盛兴是可以进来的,巫昂是要看表现的(巫看了别生气,当时你还在“上”面呢),朱剑是当时还没有这个人的(这小子正在西安斯人独憔悴呢),马非是没有考虑到的……尹丽川呢?尹丽川是突然想到的。对,就是突然提起的,我脱口而出——尹丽川怎么样?李红旗不认识什么尹丽川,天津老朵到是一口说好。我知道老朵为什么说好,因为他刚看了尹丽川在《芙蓉》上的一张玉照,正处于暗恋玉照主人公的阶段,别看天津木头一脸木讷,一副寡于言的样子,关键时刻精着呢,他连人家一首诗都没读过,也敢说好,真不地道。我在提尹丽川这个名字时,脑海中倒是浮现出她的一首诗,就是上文说的那个老女人在厕所蹲坑的那个。就冲那种感觉,我说出了她的名字。可是如何跟这个尹丽川联系呢?怎么跟人家开口呢?毕竟没打过交道啊,腼腆的我(真的)踌躇了半天,决定采用文学青年的手段,给人家写信呗,言辞要恳切,让她知道我们才是一路货色,跟我们混吧,世界是他们的,更是我们的,让我们联起手来吧,全无敌。
  写信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当然要一拖再拖,其时我在《阅读导刊》做编辑部主任,开了一个每月小说排行榜栏目,所以对杂志上发表的小说特别关注,然后我就看到了我们尹丽川同志的一篇小说《十三不靠》,在《北京文学》上,我一看,好嘛,这丫头又转战小说界了,想通吃?不会吧,野心这么大?慢慢看下去,竟觉得好得很,比同一个月很多所谓的知名小说家都要好,关键是语言感觉和世界观,我的感觉就是。真是一个年轻人写的,果断、勇敢、有才华、心态好、有幽默感,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小说,跟大多数所谓新生代小说家那种工业流程式的东西截然不同。对我来说,看到一篇好小说和看到一篇好诗所带来的兴奋是一样的。当晚,我正好跟侯马、张小波等人一起吃饭,席间,我提起小尹的这个小说,当然是狠狠夸了一通(在侯马面前嘛),侯警察果然很高兴,马上给小尹打电话,说沈浩波夸你了如何如何拉,电话那边小尹高兴死了(后来我才知道,任何一点小事她都会高兴成那样)。我也挺高兴。侯马进一步提出让小尹晚上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小尹答应了,可惜那天我有事先走了,没见着小尹,更没跟她谈成下半身的事情。在此透露一个好玩的事情,当晚侯警察开车送小尹回家,在她家楼下停车时,一块玻璃从天而降,正砸在侯马先生的车上,吓得警察侯先生仓皇而逃。
  又过了几日,盛兴来京,侯马宴请小一辈的我们大伙,计有沈浩波、巫昂、李红旗、盛兴、李师江等,席间,大家朗诵诗歌,盛兴少年老成,小尹花枝乱颤,巫巫仪态万方,红旗嘿嘿傻笑,师江不动声色,侯马认为盛兴的朗诵的诗最好,这让我好生不服。下半身的事情在这次聚会上正式敲定,侯警察坚决反对这个名字,我们大家坚决拥护,横横,代沟出现了吧?也就是在这次朗诵诗,我听到了小尹更多的诗歌,我觉得,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品质,不同于我们其他的任何人,她的诗放松、随意、大胆、富有想象力,尤其重要的是,气质很好,具有很强的现代感。我就是从这个时候认定,小尹是属于那种气质型的诗人,我认为在下半身诸位中,小尹、朱剑、我是属于气质型的,红旗和盛兴是属于才华型的,老朵是属于功夫型的,巫昂是才华与功夫混合型的,南人是属于无厘头型的……
  再接着是不是我和小尹同时被湖南卫视去做节目呢?不对不对,这件事好象在侯马大宴下半身之前吧,嗨,乱了乱了,看来这历史有问题了,罪过罪过,你让将来的孩子们写文学史怎么写嘛。总之这期间我和小尹去了一趟湖南,在卫视“新青年”做了个关于文学的节目,作为文学新秀出场,对立面是文学老人陈村等,我们在电视上和老人们小掐了一把,陈村脸色铁青。文学老人们中有个叛徒叫萧元,是《芙蓉》的主编,小尹当时和未来的衣食父母,表面上分在老人们一组,其实跟我们好,老是像鲁迅一样帮我们掐架,我和小尹其实都是他推荐来参加节目的。那次我们被文学折磨坏了,整天被关在小黑屋里讨论文学,讨论到最后我简直想跳楼自杀,但我还肩负着让小尹活下去的重任,我不能死,小尹和小曹(曹疏影,一个爱啃手指的小姑娘)还指望着我带她们偷偷溜出去吃点长沙小吃呢。虽然萧元老师像爹一样照看着我们,盯着我们,爱护着我们,但我们还是想偷偷溜出去,虽然那次溜出去的结果不甚理想,小尹吃辣虾吃得胃痛不止,被搀扶回宾馆……靠,我的话太多了,唧唧歪歪的,前几天写马非盛兴朱剑没这么积极嘛。好,转入正题,总之我和小尹在湖南同辛苦共患难,并拥有共同的文学老人作为敌人,同时还共同讨厌了一个家伙……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我们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对下半身的共同目标有了更为清楚的认识,我们在很多方面取得了共识,我们就像朱毛一样把双手握到了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儿女私情的因素。
  总而言之,我两越看越像自己人了。
  从湖南回来一直到下半身杂志创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是小尹诗歌创作的成型期,此前她的诗歌我刚才虽然狠狠夸了一下,但问题还是明显的,比如意象和修辞太多,语言表达的身体化不强,显得很隔,有些诗歌明显是新手写的,有些业余的感觉,但所有这些,在一个多月内,完全得到了改变,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她的这种改变幅度虽然很大,但显得一点也不突然,很自然,正如我前文中所说,这种改变在尹丽川身上,好象“就该这样”,她就该像这儿转变。先是《老张》、《德国队队歌》,既而是她去深圳的一个月中写的《街景》、《情人》、《吃了一顿饭》……尹丽川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地成了一个自觉的诗歌写作者,形成了更为坚定的美学观,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放松不羁但自有内在灵魂的口语风格,形成只属于她自己的诗歌身体,我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说,我看到了一个优秀的诗人——尹丽川。而其后,尹丽川的创作数量虽然不多(跟我每日几诗差远了,横,比数量你不如我了吧),但却很扎实地一步步将自己丰满了起来,让自己已经成型的声音更强大起来,更坚定起来,《爱情故事》、《公平》、《杀死一只橘子》等,都是我很喜欢的诗歌,现在,当大家看到尹丽川的诗歌,有谁能想象这是一个诗龄仅一年半的诗人呢?如果非要指出一些问题的话,那么,题材的不够丰富也许应该引起小尹的注意(靠,有点严肃了)。
  与诗歌一样,我认为小尹的小说也在这一阶段完成了转型,她终于从《孙子找爸爸》的那种聪明和炫才的写作中抽身而出,进入到《偷情时代》的才华与身体的最优组合。而我对她过于聪明的担心也因此而起码在先阶段是落空了,我希望会一直落空下去。
  当然,我和小尹还有很多不得不说的故事,我就不说了吧。小尹,再见,现在是凌晨2时整,老沈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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