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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踏雪者离我们很远,他由三个人的 心脏组成,有六条大腿,三张脸。 他停下,在废弃的搅拌机旁望着 手扶拖拉机西去的路痕, 六十瓦的路灯从半空中发出窃笑。 一袋烟的工夫,雪飞起 从地上、房顶、树梢,从他的屁股 底下飞起来,砸向他的脸。 巨大的搅拌机中石子呼啸, 传送带、齿轮原地打转,雪揪住他的 衣领飞起来…… 他看到房舍、路面、裤腿、闪白光的鲤鱼, 他看到烟囱、洞孔、厂区、袖头和扁平的 大嘴。时间巨大的表盘摔下来 狠狠地致命一击 他的小腹。 2 一小时前,他从三个屋子里出来, 带着不同的气味走近雪。 一小时前,他的三个情人抛弃了他, 多声道的责骂风一样刮过去。 一小时前,他是分裂的,没有理由和借口。 现在,他什么也不是,谁也没有弃绝过他。 他擦擦脸上的雪水,骂道: 骗子,浪漫的骗子滚吧! 插话一: “我有过一次被完成的感觉, 好像是偷了人家的自行车。” 谁也没有看见,你怎么能相信?” 三张脸对着雪地傻笑, 听不清究竟谁在偷、问、笑, 或者本是一个混沌的声音 在巨大的搅拌机中搅着。 他们相互否定着各种推测, 直到脚底出汗,六只鞋子冒出热气。 他们各自惩罚着自己,做鬼脸、伸舌头, 在没有大门的花园里放下衣领。 插话二: “我有过一个远房叔叔, 开枪打了自己的腿……” “兔子呢?” “兔子躲到一边哭去了。” 他想再重新编一个话题, 学着兔子,他在花园蹦。 3 偶尔,一两对情侣追逐、吵闹, 不爱管闲事的路灯睁大眼睛, 一个骑单车的人很不情愿地摔在地上。 这些描绘大概没什么必要, 摔跤人可笑,你比他更可笑。 4 他想好了明天报纸的版面, 如果他是总编,一定会在今夜 开一扇天窗,让文字都跑出来看看雪。 如果他是总编,一定会光脚丫出来转转 看看雪、脚丫子、麦苗、矮冬青, 伸出舌头舔舔雪。 雪滚动、停顿、追逐, 兔子蹦到路边的草稞里笑着、哭着。 插话三: “我的家乡,三个月前就下雪了。” “小麦在仓房里,我们在火坑上。” “下雪的时候,我和母亲呆在屋内 看窗外的兔子。” “我早忘了,大脑里是白色,一片大空白 好像有六条腿的动物在跑……” 5 雪混淆着视听,各种感观交错出现: “我八岁了”,“结婚了” “家已不是从前的了”,“家被人连根拔起” “我坐在火车上”,这一切如同游戏 在大脑的魔方中反复拼揍:地名、时间、亲人 小学、动物园、方言、温度、椅子、火炉、 同学、绰号、瓜果、河流、照片、感冒、 樱桃树、大洋马、北斗星、车站。断断续续 的呼声像招魂“回来吧——回来吧。” 6 雪模糊了事物的疆界和愿望, 她说,全体的事物(包括你) 相互妥协,取消差异和单一性, 沿着我的皮毛上升—— 这样,散步者就被揪着衣领丢在床上。 1993.11.22 1998.1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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