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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迟疑的问阿始,你真的确定你知道爱吗? 我发问的地点在流荡着〈国境之南〉这首歌的知更鸟巢酒吧,疲惫的阿始抬起他空洞而充满苍白的光的眼睛,你知道瞎的感觉和聋的感觉吗,过多的光和颜色和声音灼伤了我的感官,我期待爱来修复它们,最近我总觉得没有踩在地面的感觉,和客人交谈,抽烟,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发呆,听着没有意义的音符的游动,看着窗外飘过的人,幸福变得好抽象,我渴望一点扎实的东西,真的,如果有什么可以让我像一棵植物一样被种在地上该有多好。我想这种渴望是爱吧。阿始热切的描述他的虚无。 那,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吧,她叫森田蜜。是个好女人哦,一个非常懂得爱的女人。我很认真的向阿始说,虽然我知道他的忧郁会结束同时重新开始在另一个无聊的雨天或晴天。 是吗?阿始的眼睛写着轻盈的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嗯,一定是个聪明得知道说些什么让男人觉得被了解被仰慕的女人,或者,因为美丽,收集了过多男人的爱慕以致骄傲得像一匹难驯的野马。 疲惫的阿始,你听我说说森田蜜的故事吧,她长得一点也不美,甚至连起码的顺眼都谈不上,肥胖,大蒜鼻,短腿,是那种大部分人看了会觉得她的存在很令人难堪的那种女人,仿佛一靠近她便会闻到愚笨的气味。 那么,你觉得她会吸引我的原因何在。谨慎的阿始饶有兴味的倾过身子,预备好一个听传奇的姿态。 她的性格里有一种不能忍受别人痛苦的本能,不是廉价的同情或故做姿态,她曾经连加了一个月的班为了想买一件杏黄色的羊毛衫取悦她的爱人,而当她看到她的课长的妻子因为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而没有钱给孩子交伙食费时,她仿佛看到一张疲乏的脸劝她把钱借给那个可怜的女人,疲乏的脸,我们早就看不到那张脸了,像我们,只有不能忍受自己痛苦的本能,对于那张疲乏的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颤栗的脸,应该是早就不在乎了。她容易感动,充满梦想,虽然这个世界一直让她失望。我是在一个闷热枯燥的夏日午后认识她的,那时她热切的爱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像所有女人一样,固执的相信一个只贪欲她的肉身的男人,而以为是梦想中的爱情,我想,阿始你会比她的那个情人诚实一点,你不会伪装爱情去取得一个女人的身体。 听起来是个一点也不突出的女人啊。阿始疑惑的看着我。 她的故事是这样的,她被误诊为麻疯病人,战后日本的状况你是清楚的,她在那个贫乏的社会里已经险险的走在边缘了,而这个事情让她更体会到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的消亡,比死亡更具体的隔绝和没有人爱。被拒绝,被孤立,她更确切的知道什么是不幸,是活着而被彻底隔绝的孤单,也因为这种体会使她在被告知整个事情不过是个无意的可怕的玩笑之后,她仍走回那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对她来说,活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因为有爱,只要有爱,麻疯病院也可以是天堂。哦,你在冷笑了,我知道你觉得我的话和森田蜜的故事太陈腔滥调,可是你没有发觉吗,我们的忧郁其实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找一个这个世界早已绝迹的东西,沉重,没有沉重了,只有过度的轻,那些古典的关于生命追求啦,爱啦,真理啦,献身啦的这些东西,都已被证明是虚妄的,这个世界被证明了就是谎言加玩笑,真的,像森田蜜的想法和遭遇都是不可思议的,为了一些和你不相干的人去受苦,这是难以想像的吧。 阿始点燃另一根烟,没有说话。他一定在想着他失踪的爱人吧,有点跛脚的岛本,那个他以为没有她生命就失去意义的女人,可是一旦她不见了,他仿佛也并没有死去。爱情是这样的,它只在当下有意义,只在彼此存在于彼此的瞳孔内时有意义。像森田蜜那样的人,她的爱是什么气味什么形态呢?愿意受苦,愿意在受苦里知道自己的存在。太浪漫了吧。 过了好久,阿始说,真是不可思议的,爱。 注:阿始是村上春树《国境之南,太阳之西》的主角,森田蜜是远藤周作《我抛弃了的女人》的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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