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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京生在纽约,乏味的记者会,像官方文告一样乏味的对话形式。面对媒体的他看来气色不错,安静的回答问题,安静的准备展开他的新生活。他说他还是希望能回到祖国,但如果回去秦城监狱坐牢就不必了。魏京生一直是一个特殊的符号,他的被囚或释放代表了中共的人权指数。被流放到美国的他眼看着将会一点一点消耗掉他的影响力,受难是一种力量,所以王丹比柴玲、吾尔开希重要。魏京生会不会也变成一个愈来愈模糊、愈来愈失去指涉对象的象征?或许那是不可回避的命运吧。 魏京生也许将是最后的革命烈士,眼看着他走向必然的,被遗忘的命运。除了受难的记忆,总还可以留下什么吧。 李锐和魏京生是一个不协调的对照。李锐,只有中学毕业,曾在吕梁山插队落户,后来到临汾当劳工。当台湾文坛大力炒作大陆作家的时候,他是一个被冷落的名字,引进台湾的作品不多,仅是《厚土》和《旧址》就够瞧的,相对于苏童、王安忆、王朔、格非等优秀作家,李锐是沉默的,他被粗糙的归于寻根派,但他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写出了沉郁而诗意的历史伤痕。《厚土》写的是吕梁山,记载了他生命中最沉重的体验,他在朴实的素民生活里被感动被改变,没有知识分子的高姿态,李锐的谦卑让人心痛,只有真正受过苦的人才知道谦卑。《旧址》更是,这个长篇写得早了,这部似真似假的家族史诗因为着手太早,所以充满了感伤情绪。还记得在中研所上施淑女老师的《大陆文学》,研读到李锐的作品时,施老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说起。那是唯一的,连老师都觉得难以言说的作品,因为他是用整个生命投入创作,印象里只有李锐和郭松棻让人束手无策。 反覆读《旧址》,每一次都有新泪,李京生(就是李锐吧)为了写一部《中国盐业发展史》追索到故乡银城,揭开银城关于亲族关于革命的历史,他的父祖、他的姑母,李氏家族的史页滴满了被理想嘲弄的眼泪,怀抱着社会主义大梦的理想主义者李乃之,创造新社会之后,被他一手打造的理想国歼灭,在文革中被关进牛棚,死于一个大雪飘飞的夜晚。李乃之固然令人动容,真正的主角恐怕是那个烧了脸一生侍佛抚养弟妹的李紫痕,她眼看着银城从繁华到离难,看着亲人死去,看着她所依傍的旧世族在眼前覆灭,然后裹着满身华丽的绫罗悄悄腐死。关于革命的文学那么多,像《旧址》这样沉痛的安静特别令人震动。因为热情,年轻的生命才可爱,那些义无反顾的献身才显得那么珍贵而有价值,然而历史翻转他的手心,革命的最残酷代价不是死亡,而是嘲弄。 “年轻的时候我不敢太激进,因为怕年老的时候变成保守者。”佛洛斯特如是说。于是,我们总是选择在年轻的时候就做一个保守者。我们怯于理解沉重的故事,因为害怕嘲弄的眼神。 李锐选择文字,当那些沾着血迹的历史变成诗一样的文字,仿佛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都成为不朽的画面,可以反覆的,不断的被记忆,被复述,透过文字的转化,那些激烈,难堪的情绪,都得以缓解,淬炼出另一种滋味。尽管媒体的功能和作用不断在增强和转变,我仍然愿意接受一种比较缓慢的方式,让自己的思考成为触媒,去消化文字背后的东西。画面也好,但总是太直接。李锐或魏京生,大乱里逃出一条命,尽管人物皆非,好歹写下乱世里的浮想体会,可能比什么报导都真切。 肉身必会衰敝,文字或者可以委婉的留住一点芬芳的气息。就像聂鲁达的诗,从土地、人民、历史和革命,让诗的纵深更开阔,如他所言,“世界变了,我的诗也变了。有一滴血滴在这些诗篇上,将永远存在,不可磨灭,一如爱。”一如爱,所有再如何艰难的家国悲辛,也可以只是一块滴满眼泪的“古槐双坊旧址”,在李锐凝冷的文字里默然。 台湾也有革命,却没有感人的革命文学,那些噤默的往事太严厉,至今犹无可说。或许时间还不够,那些故事如同沉默的化石被埋在幽邃的地底,政治迫害或是独裁统治,最动人的是宣判书背后的故事。一九五O年,一个左倾的台湾知识分子郭琇琮医生,为他所信仰的理想交出生命,他最后写给妻子的遗书是这样的: 至洁,请交待爸爸、妈妈,把我的尸身用火烧了,洒在我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也许可以对人们种空心菜有些帮助呢!请勇敢的生活下去…… 除了滔滔的雄辩,除了美丽的政治谎言,总还有些什么可以被安静的记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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