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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次外遇


作者:刘叔慧


  平平常常的一段婚外情,何以竟可一领风骚,成为解读社会、解读中年危机的宝典?渡边淳一本就喜欢猎取边缘的情色题材,《失乐园》的特殊之处其实只在于性爱的挥洒,日本人的病态美感,在《失乐园》中表露无遗,亦魔亦仙的凛子作为一个美物的同时,更是一种对男人有去势威胁的性感象征,在无穷无限的性爱征逐里,久木和凛子的殉情是向极致的颓废致敬,向永恒的情欲臣服,是懦弱同时也是勇敢。
  极端成为一种美学准则。渡边淳一极力强调真正的美来自压抑,凛子之为美,因为她冷淡贞静的外表和她的狂乱淫欲有着极强的反差;他们所游赏的活动和行程,几乎都表现出一种异样的宁静,日光中禅寺湖的雪景和温泉,修善寺的春樱,轻井泽的山间别墅,极端的修饰和光洁,淫乐的场景愈是端整,所产生的魅惑就更加剧烈。当他们全心沉浸在有如能剧舞台的场景和画面里,现实就不再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当读者以中年人的渴求救赎和渴求生命价值的兑现来解读失乐园时,吊诡是,整个故事不过是一则失控的外遇情事,如果双方配偶的反应并不是书中所描述的平淡,而是以社会传统的价值体系将之挽回,他们所谓的真爱不过就是更隐密的偷情或是各自离婚再婚后的平乏婚姻生活。
  故而阿部定的情杀案件便成为可依循的典范,这桩轰动日本社会的情杀案件发生在军国主义兴起的社会条件下,一个女人为了追逐爱情不惜杀死情郎,以死亡的形式永远占有他,整个舆论从一开始指责她是变态狂魔到后来同情她的一意执迷,她自我辩白她并非色情狂或变态狂,而是所有人爱到极致都会有执迷,只是她将之付诸行动。后来名导演大岛渚将这个案件拍成电影《感官世界》,穷奢极欲的感官世界,无日无夜,只有无边际的欲海沉浮,电影里的阿部定缠绵到简直凶恶,除了上厕所之外不让吉藏的小弟弟略作休息。吉藏到底是甘心就死,或是因为惊骇于阿部定无穷尽的狂情,想逃离而被阿部定杀死,不得而知,总之,女人作为一种性能力上的强势,不论阿部定或是凛子,都是感情关系上的主导者,包括生死的决断。
  在这样平乏的人际关系里,如果能真正的耽于逸乐,才真的是莫大的幸福,所以久木可以奋不顾身,虽千万人吾往矣。名位、权势、财富,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而唯有这具身体是真切存在的,病痛着、快乐着、呼吸着,当一切繁复的施作完成之后,当年岁颓老青春不复的时候,有什么是可以让你扎扎实实的觉到不枉此生?失乐园就是在这样的诘问下完成的吧,当一切都脆弱不堪,唯有这具身体遇到另一具可对话的身体,彻底的沉沦和毁灭,可兹证明。而这样的爱也是不牢靠的啊,如果不在幸福的顶端死去,接下来就只好看着这丰饶的爱情被收编到体制里,驯养,黯淡,终至死灭。
  意大利人迷恋的pasta,意即顺从欲望,他们的生命情调,即是相爱、饮食并且歌唱。一切如是理所当然,那些烦恼和忧愁,就都交给气味香郁、口感柔韧的通心粉吧。肉欲的意大利人,不吝于说美妙的情话和情歌,不吝于赞美和歌颂。而日本人永远是拘谨的,即便恋人也是应答得体行礼如仪,每每看到日本电视剧里的夫妇互相行礼致谢,就觉得这样的文化实在虚伪。《失乐园》中的水口罹患癌症,久木到医院探望,水口太太向他说明水口的病情,明明是极哀痛的,唇角竟挂着一丝微笑。这是他们以为的做人的仪节,永远的得体恰当,这样的拘束反映在艺术文化上就呈现为一种极端,而同样内蕴的本质是对美的病态认知及对细节的执迷。
  死亡的荒诞或许让我们惊诧,这种古典的追求爱情法似乎已不适用于这个逸乱的社会,当男女关系的多重演算成为一种被默许的常轨,情色男女需要的只是一种和社会规则玩耍的技巧。美国媒体解读《铁达尼号》成功的要素,其中之一就是,爱情是永远的卖点。对女性观众如此,看来对男性亦然,只是如果没有性爱作为附加价值,那些老男人们恐怕还不肯乖乖掏钱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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