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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抱着一颗不能取暖的顽石,是多么凄凉的执着……。 晨起从弟弟的房门前经过,里面清清楚楚的播放着电台的节目,又是响了一夜的收音机,老是这样,睡前听广播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清晨听来特别的空洞,讲了一夜的话也无人闻问,尽自明亮的说着,笑着,热热闹闹的排场也只是睡梦的装饰品,镶着声音的空气,安静的隔着门回荡。 以前准备大学联考的时候,也经常让收音机独响一夜,辛苦的啃读着三民主义、历史、英文……,永远准备不完的小考模拟考,漫漶的字成为瞌睡的爬虫,一下子就潜进深幽的洞穴沉眠。收音机被迫独白,背景音乐像喑哑的青春。清晨从桌上醒来,懊恼着昨夜怎么又睡着了,本来只是要眯一下的,匆忙收拾没有读完的课本,电台主持人亲切的向大家道早安,一点也没有独语一夜的苍白。慌乱的赶搭最早的第一班公车到景美,车上兀自拿着单字背诵,颠簸的公车道途,心里充满无名的惆怅,干净的早晨,樟树在扑朔的光影里翻动细碎的手掌,街上的行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沉默的走动着,这么美好的早晨,一点也与我无分。我只能记得电台节目主持人清亮的声音,“嗨,各位听众大家好,又是一天的开始。”如是凄凉。 终于完成许多生命历程里的任务,联考、求职、工作、谈恋爱,日子并不更好也不更坏,文学的身影日愈单薄,像一个被弃养的小孩。对于熟悉的事物反而愈容易生份,就像凝视一个字的时候,这个字就突然莫名其妙的陌生起来。就是那种一点一点不对劲起来的末日感,让我不断揣想事物的可能性,透过书写企图治疗那种必不可免的庸俗病,都会里复制出来的生活款式,简直无人可幸免。 一直喜欢“怀石”这个名字,据说怀石料理的来源是日本禅宗,禅宗的僧侣修行必须简朴,甚至不进食,为了抵御饥饿感,他们会在腹部放一颗暖热的石头,减轻饥饿的焦灼感。后来发展出来的一套以美感和简朴为主的料理方式,便称作“怀石”。怀石料理是有钱人吃的,因为唯有富有到一个程度,吃不再和满足食欲有关,而是技艺和美感的品味展现,如同怀石料理完全剥除食欲的压力,像一则诗。无关肉身的欲念。 而我喜欢“怀石”这两个字,素朴的触感,因为怀抱着一颗温暖的石头,腹中的焦灼和人世的磨砺都可以不算什么,在饥饿清冷的禅修世界里,一颗石头就是所有的存在。 当微妙的感官一点一点的被复制的生活收编吸纳,惊惧自己竟无畏于被时光侵灭一无所感。压抑着不要怀疑平淡的生活本身自有其朴素的意味。前些日子到台中出差,晚上在美术馆附近散步,安静的街道上有萧瑟的落叶和悄悄的灯火,中部的夏天总是早于北方,夜来微有清凉意,因为离开原来的生活轨道,时间的速度便徐徐的缓下来。我们拣了一家美丽的咖啡馆闲坐,名字是桃花元素,大片的玻璃窗将我们的身姿暴露在行人的眼前。愉快的谈笑。欢乐的身影被凝固在明亮无纤尘的玻璃窗上,仿佛可以永远是愉悦的。 永远。忽然对一切应当的事物起疑,包括自己的生活秩序。 一直以为自己怀抱着一颗温暖的石头,只要一直抱着一直抱着,焦灼的饥饿就不算什么,不是应当如此吗?为什么还会一直意识到不满足,失去温度的石头提醒着疲惫的肉体,固执的怀石不能解决生命的寂寞,怀抱着一颗不能取暖的顽石是多么凄凉的执着啊。 书写不能只是如此。 书写不是禅修不是静定的冥思,书写应当是一种劳动,像蝴蝶飞在花丛里,寻觅属于她的一口甜蜜,而她的飞行自成一种姿态,自成一种美好的温柔想像,她不辛劳也不追求,只是理所当然的在花间飞行。而我的书写却只是凝视自己的倒影,哀怜生活的无聊无趣。 这种厌倦感终竟成为一种情调,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这种绵绵的倦乏是真的,怀中的石头驮到背上,沉重的推上山又滚下山,薛西弗斯的宿命,复制的诅咒,在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故事里,重复活上千万遍。永恒的无聊。 怀抱着不能取暖的石头即便是凄凉的,但是,总比贫乏的无聊要好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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