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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一日


作者:刘叔慧


  曾经看过一部可怕的电影,主角某一天醒来,发现他又重覆了昨天的生活,然后,他陷入了永远走不出这一天的噩梦,他一直过着同样的一天。他被迫熟悉了这一天的每个细节,那一个街道上会有个小朋友摔跤,那一家餐馆里什么时间会打破一个碟子,某一个路口会有一只小狗被车撞到,那一户人家会失火……。于是他成了救难英雄,在每一个准确的时间里,扶起一个小朋友,或是拯救一只小狗。他深深的痛苦着,他被囚禁在时间里,即使得到所有人的爱和尊敬,他知道,隔天醒来,他又将再重覆同样的一天。
  被囚禁在重覆的时间里,一个可悲的诅咒。然而都会的生活却经常有重覆的微妙危险,台北的生活亦是,在巨大的同质性里,我们拷贝着每一天,相同又不同,倘使没有细节上的斟酌,台北、东京、纽约或伦敦,都会的生活方式像一串不言而喻的共同密码。
  追索季节的方式,没有田野的视觉转换,没有强烈的温差辨识,只能在百货公司炫目的换季广告上,觉到季节的流变。厚重的灰黑深咖啡,春风一撩便是粉嫩的艳彩,像花朵一样滋生出季节的香气。时间写在时装的款式上,写在东区流动的人群里,木棉花长长的列队在春日的街道上,重重的句点着季节。仁爱路上的樟树,沿着晨昏的变化演绎着不同的光泽。
  白天的台北是温柔的,除了上下班尖峰时间的人群释放,中午挨挨挤挤在小餐馆里的上班族,专心的悠闲的吃着“商业午餐”,不知是谁给了这样无趣的名字,像野草蔓生一样感染了所有的餐馆。简单的牛肉烩饭或意大利肉酱面,只是附上茶或咖啡,就是一份商业简餐。消磨着,直到人渐散去,清凉的街道上仍有游人,偶而偷闲打混的上班族或是带着孩子冶游的妈妈。玻璃帷幕大楼里的时间和外面的不同,影印机、传真机、会议和电脑,大楼里重覆着永远的一日。而外面,台北正黄昏,一点点的释放夜的消息。
  国父纪念馆总是安静的,黄昏的时候吸收着运动散步的老人,还有恋爱的男女,喁喁的私语被翠湖边摇曳的树影掩去,只剩下月光的背影,被烁烁的霓虹灯照得闭上眼睛。地摊准时在九点钟盛放,季节总是早一步在深夜的街头以廉价的姿态展示。沿着马路一排车子,车子里是满堆的货物,随时方便警察来时走人,有时正看着仿冒的Prada皮包或一件款式时新的洋装,一声呼叫整条街上的地摊像起床号一样整齐的卷起塑胶布走人,还不忘叮咛一声,“待会儿再看。”如果你有耐心,等到警察走后,街上便会再烂开如花。
  城市里没有时间,地摊、咖啡馆、书店和餐厅,电影院里只换电影,座椅永远陈旧,空气永远混浊。KTV晨昏都是一样的,只有不断汰换的流行歌像吃完吐掉的口香糖。
  永远的一日,倘使你愿意就停驻在凝静的时间里,也许你才真正能体会到这个城市的细节,每一个美好的一瞬,永远的,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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