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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19



第三界夏衍文学奖一等奖电影文学剧本《我的一九一九》

编剧 黄丹 唐娄彝

序幕

  一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纪录片镜头:
  镜头:西欧战场,对峙双方丢弃手中的武器,爬出战壕,冲过开阔的阵地,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
  镜头:巴黎街头,幸存归来的士兵们与他们的母亲、妻子、情人拥抱、亲吻。鲜花、热泪。
  一个老人(顾维钧)苍凉的嗓音,平缓舒展,娓娓道来。

  顾维钧(旁白):“经过漫长的四年,人们终于等来了和平。只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才能感受和平真正的含义。
  镜头:美国总统威尔逊的一组画面:到达法国马赛。下船。受到法国的人民热烈欢迎。在国会发表演说。他有张拉长的脸,蓝灰色眼睛,戴眼镜,棕色头发,前额很高,耳朵特长,长长的下颚。
  威尔逊发表演说的声音: “(英语)和平的基本原则是:一切国家在 所有涉及权利或特权的事务中,都是真正 平等的!”
  画外传来听众热烈的欢呼声。
  顾维钧(旁白):“美国总统威尔逊发表了著名的‘十四条’宣言,提出废除秘密外交,战胜国不应要求割地赔款,建立维护世界和平的国际性组织。这对饱受战争灾难的人们来说,是最好的福音书。”
  画外传来悠扬、伤感的手摇风琴的旋律。叠现一组战后巴黎街头的镜头:
  镜头:街头踯躅的伤兵……
  镜头:购买食物的长队……
  镜头:街头吞咽食物的人们……
  镜头:主妇们推着木制小方车到处找寻取暖的材料……
  镜头:挤在电车踏板上上下班的人们……
  …………
  萧条的巴黎!

  第1场
  景:巴黎(1919年),街景
  时:日
  几辆轿车行驶在鹅卵石的街道上。天气寒冷。
  车内,顾维均(三十一岁,中国代表团代表)坐在司机旁,默默地看着窗外。
  车窗外的巴黎显得非常萧条……
  顾维钧(旁白):“ 作为战胜国代表,一九一九年的一月,我又一次来到了巴黎,出席世界和平大会。这是我第三次来巴黎。这一年的巴黎非常寒冷。”
  后面的车上坐着他的两个孩子(男孩德昌,四岁;女孩菊珍,三岁)和肥胖的黑人保姆。孩子们手里拿着巧克力,吃着。

  小车在一个拐角被一辆横穿过来的出租马车挡住了去路。小车停下来等着。
  德昌看见正对着车窗的门洞里,一个浓装艳抹的妓女抽着烟,裹着破旧的大衣倚在墙边。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纸口袋匆匆走来。妓女有意敞开大衣,露出前胸,堆出一脸媚笑。男人象躲避瘟疫似地快步离去。妓女觉得无趣,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发现德昌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妓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朝车窗方向吐了出来。
  德昌吓了一跳,缩回到座位上。
  小车继续前行。
  德昌忍不住,回头又看去。他看见妓女朝自己笑了笑,又赶紧回过头来。

  第2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
  时:日
  顾维钧正在穿戴出席正式场合的西礼服:扣衬衣的扣子,打领结,系袖扣……

  第3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铁笼式的电梯,走廊
  时:日
  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急匆匆地从电梯上下来,奔到一个房间门口,急促地敲门。
  办事员:“总长有令,今天一律穿中装!”

  第4场
  景:施肇基住所
  时:日
  施肇基的秘书匆匆走进房间。
  秘书:“总长来电话,今天一律穿中装!”

  第5场
  景:王正廷住所
  时:日
  王正廷穿上了中式服装(我们看不到他的全貌)……

  第6场
  景:陆徵祥卧室
  时:日
  一双洋女人(培德夫人)的手正在帮陆徵祥系中式服装的搭绊(我们同样看不到他们的全貌)……

  第7场
  景:巴黎,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住地),大门外
  时:日
  中华民国的五色旗帜在旅馆门前的旗杆上缓缓升起。中国代表团在吕特蒂旅馆门外举行升旗仪式。在巴黎的华侨、留学生、华工们聚集在旅馆门前,众人脸上充满希望和期待。代表团的成员们穿着中式服装,而华侨、留学生、华工们则多数穿着西装。
  人群中有北洋政府外交总长兼代表团团长陆徵祥(四十八岁,身材嬴弱), 他的太太培德.博斐(比利时人, 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微胖。她穿着西式女装),代表团全权代表、 驻美公使顾维钧,南方军政府代表王正廷、驻英公使施肇基(四十一岁)、驻比公使魏宸组(五十多岁),代表团秘书长岳昭煜(四十多岁)等人。
  培德夫人的神情显得比任何人都要激动。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陆徵祥的手。

  第8场
  景:法国总理官邸,长廊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在一个法国官员的带领下,穿过长长、高大的过道,往里走去。过道两旁悬挂着精美的巨幅油画。
  顾维钧(旁白):“和会开幕前几天,我们突然得知中国只被分配了两个席位。”

  第9场
  景:法国总理官邸,大厅
  时:日
  法国总理克列孟梭正在和他的助手练习击剑。克列孟梭已是七十八岁的老人,但他动作凶猛矫健,他的对手虽然年青,但似乎只有招架之力。

  第10场
  景:法国总理官邸,长廊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看见长廊的凳子上,坐在三个神情严峻的亚洲男人,他们是朝鲜代表团成员。其中两人将礼帽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的腿上,另一人(朴胜一,三十岁)将礼帽紧紧攥在手中。
  朴胜一等人看见顾维钧和陆徵祥,同时朝他俩微微颔首致意。
  顾维钧迟疑一下,也颔首致意。
  朴胜一等人远远地望着陆徵祥和顾维钧走进会客厅。大门重新关上。

  第11场
  景:法国总理官邸,大厅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走进大厅,克列孟梭继续击剑,仿佛他俩不存在。
  克列孟梭将对手的剑挑掉,把他逼到墙角。
  克列孟梭:“(法语)我要象榨桔子汁那样把德国榨干!”
  对手(看着面前的剑尖):“(法语)幸好我不是那只桔子。”
  众人会心地笑了。
  克列孟梭接过手巾擦拭汗水。他显然没打算换衣服。
  克列孟梭:“(法语)亲爱的总长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亚洲的事 务让我头痛极了。朝鲜人一直等在外面,我简直不知道 应该怎么答复他们。请坐——”
  顾维钧:“(法语)总理阁下,您不打算更衣吗?”
  克列孟梭感到有些意外,仔细地看了看顾维钧。
  克列孟梭(自找台阶):“(法语)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等得太 久——”
  顾维钧:“(法语)总理阁下,既然我们已经等到现在,再等些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克列孟梭耸耸肩,很尴尬地转身离去。
  陆徵祥有些不安,想对顾维钧说什么,终于忍了回去。
  众人都尴尬地坐在大厅中间。无人落座。

  克列孟梭穿戴完毕,大步走进大厅,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一屁股坐了下去,装出一幅很轻松的样子,做了个手势,看着顾维钧。
  克列孟梭:“(法语)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顾维钧(意味深长地一笑):“……”
  克列孟梭已经从顾维钧身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
  克列孟梭:“(法语)请坐。”
  众人和陆徵祥分别坐下,只有顾维钧一人站着。众人望着顾维钧,大惑不解。
  陆徵祥显得更加不安起来。
  克列孟梭靠在座位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顾维钧很长时间。
  克列孟梭:“(法语)年轻人,你请坐。”
  顾维钧:“(法语)很抱歉,总理阁下,我不能坐——”
  克列孟梭:“(法语)为什么,年轻人?”
  顾维钧:“(法语)战争中,贵国和英国政府向中国保证,如果中国参战,战事结束后将以大国相待。中国应该获得五个席位。但是,和会现在通知我们,中国只能获得两个席位。我是第五代表,我没有权力坐下。”
  克列孟梭(耸耸肩):“……”
  陆徵祥领会了顾维钧的意图,他起身站到顾维钧身边。
  克列孟梭(尴尬地):“(法语)关于中国的席位问题,日本方面态度非常强硬,他们甚至不希望中国出席和会。他们认为, 中国参战太晚,没有对协约国作出什么贡献──”
  顾维钧打开手中的皮包。
  克列孟梭飞快地扫了一眼顾维钧的皮包,露出无辜的神情,仿佛将要受到诬陷。
  顾维钧走到克列孟梭跟前,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顾维钧:“(法语)贵国驻北京公使也曾以照会的形式进一步确认了这一许诺。”
  克列孟梭起初都不想接照会,但他还是接了过来,翻看起来。
  克列蒙梭合上文件。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站了起来。
  克列蒙梭:“(法语)至少,这个照会表明法兰西一向是支持中国的。 我们永远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克列孟梭的随从们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也应该站起来。他们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陆徵祥望了望顾维钧,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克列蒙梭:“(法语)法国一向主张贵国拥有五个席位,但是,仅有 法国的支持是不够的。我们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
  克列孟梭下意识地坐下,但他又不安地站了起来。
  克列孟梭(为难地):“日本态度非常强硬,他们甚至不希望中国出 席和会。作为和会主席,我必须考虑到大多数 国家的意见和利益。”
  顾维钧:“(法语)是的,总理阁下,您说得对,但是,不能以牺牲 他国利益为前提。这是和会的会议,它应该是公正的、平 等的!”
  克列孟梭:“(法语)威尔逊总统总是跟我提起你。他对你赞不绝口。 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中国的未来大有希望。(对陆徵祥) 总长先生,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陆徵祥:“(法语)当然,总理阁下,世界是他们的。”
  克列孟梭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站着。  
  克列孟梭:“(法语)哦,怎么都站着?你看,年轻人,你使我们大 家都不敢坐下。那么,怎么样才能请你坐下呢?”
  顾维钧:“(法语)中国应该获得五个席位!”
  克列孟梭:“(法语)年轻人,我非常欣赏你。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 答复。”

  第12场
  景:法国总理府,长廊
  时:日
  朴胜一等人看见会客厅的大门打开,顾维钧和陆徵祥走了出来。朴胜一等三人的目光中含着期待和希望。
  顾维钧和陆徵祥经过他们身边。朴胜一等三人又朝他俩颔首致意。
  顾维钧和陆徵祥颔首还礼,加快了脚步。
  朴胜一等三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顾维钧和陆徵祥。
  朴胜一犹豫地起身,追了上来。
  朴胜一(窘迫地):“(结结巴巴地中文)对不起,请留步!”
  顾维钧和陆徵祥停住脚步。
  朴胜一先朝陆徵祥点了点头,才面对顾维钧。
  朴胜一:“(中文)您是顾维钧先生吧?”
  顾维钧:“我是。”
  朴胜一:“(中文)我是朝鲜代表(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两个同伴。两个同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我叫朴胜一。”
  顾维钧注意到朴胜一说话的时候,手里下意识地不停地卷着帽沿。
  顾维钧:“……”
  朴胜一(恳求地):“(中文)他们一直拒绝朝鲜代表出席和会。 我们作了最大的努力,但是──”
  顾维钧下意识地看了看朴胜一的手。朴胜一意识到了,便不再卷帽沿。
  朴胜一:“(中文)我们知道,您和威尔逊总统的关系非常好,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一定帮助我们──”
  顾维钧:“我们当然希望朝鲜能够出席,但是,中国现在面临同样的问题──”
  朴胜一(又开始卷着帽沿):“(中文)至少,他们还肯见你们─”
  顾维钧:“……”
  朴胜一:“(中文)日本吞并了我们朝鲜,但他们的野心是无法满足的!我们亚洲国家一定要团结起来──”
  说着,朴胜一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同伴。顾维钧也回头看去。
  两个朝鲜人远远地朝顾维钧鞠了一躬。
  顾维钧:“我一定尽力而为!”
  朴胜一深深地朝顾维钧鞠躬。
  朴胜一(激动地):“(中文)拜托了,拜托了!”

  第13场
  景:巴黎火车站,大门外及候车大厅
  时:日
  顾维钧和司机走进候车大厅。司机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他怕旁人碰着顾维钧,一幅护驾的样子走在一旁。顾维钧表情冷漠。
  车站内外悬挂着许多美国和法国国旗,贴着很多威尔逊的画像。寒风中,没有粘住的画像一角随风起伏,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第14场
  景:巴黎火车站,月台
  时:日
  一列火车吐着白烟,缓缓驶进月台。
  顾维钧匆匆来到月台上。
  火车慢慢地停靠在月台旁。车门一扇扇打开。旅客们纷纷下了车。
  一群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狗窜下车门。随后是矜持、高傲的贵妇、小姐们和提着行李的仆人们。
  一个中国少女(梅,十九岁)出现在车门口,亭亭玉立。她穿得非常单薄,甚至都没穿大衣,看上去极度虚弱。激动和寒冷使她微微颤抖。美丽的双眼仿佛充满了获得新生的喜悦。她似乎没有任何行李。
  顾维钧看见司机迎上前,和梅说着什么,将鲜花递给梅。梅一副迷茫的样子。司机不时指指顾维钧这边。两人朝顾维钧走来。
  司机将梅引到顾维钧跟前。顾维钧拿下帽子。
  司机:“这是公使大人!”
  顾维钧:“我是顾维钧。肖克俭去第戎了,不能来接你──”
  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维钧(上下打量了梅一下,语气有些生硬):“你没行李吗?”
  梅(摇摇头):“……”
  顾维钧(不解地看了看梅,对司机):“你送她回去。我坐出租马车去开会——”
  顾维钧说完,朝梅微微点点头,转身就走。梅一阵晕眩,摇晃着朝地上倒去……

  第15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
  时:日
  梅醒来,打量着房子。她看见床边放着一些显然是为她购置的衣服。她起身直接穿上大衣,坐在沙发上,收起双脚,细细体味着大衣的柔软和温暖。
  窗外的市景声传来。梅起身打开窗户。巴黎的景色映入她的眼帘。她深深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气。
  梅仿佛听见什么,回头看见顾维钧的两个孩子站在门口,专注地看着自己。尽管是在房间里,两个孩子依然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还戴着帽子。
  德昌:“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菊珍:“爸爸不让我们大声说话——”
  梅(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下):“他人呢?”
  菊珍:“开会去了。”
  梅:“妈妈呢?”
  两个孩子彼此忧伤地望着一眼。
  菊珍:“妈妈死了。她得了西班牙感冒。”
  梅(为孩子们感到伤感):“……”
  德昌:“你是新来的妈妈吗?”
  梅迟疑地摇了摇头。孩子们感到有些失望。梅伸手轻轻抚摸着菊珍的脸。两个孩子一眼就看见梅手腕上的伤疤,紧张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德昌(指着梅的伤疤):“这是什么?”
  一丝忧伤从梅脸上闪过,她缩回手,做出很轻松的样子。
  梅(笑道):“小虫子咬的。”
  孩子们怀疑地看着她。
  梅:“我带你们出去玩好吗?”
  德昌(马上摇头):“我们不喜欢这儿——”
  菊珍:“没有巧克力——”
  德昌:“太冷了——”
  菊珍:“我们想回家。”
  梅:“……”
  梅突然看见顾维钧从走廊里迎面走来,马上站了起来。
  德昌、菊珍回头看见顾维钧,忙溜走了。
  顾维钧犹豫了一下,走进房间,站在门口。
  梅(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
  顾维钧不禁打量了一眼穿着大衣的梅。
  梅感到很不自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狼狈。
  梅:“我还没谢您——”
  顾维钧:“……”
  梅(顾维钧的冷淡让梅更加慌乱):“我想我不应该再打搅你——我可以,可以另外找地方住——”
  顾维钧:“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你应该休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的仆人。”
  这时,有人敲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一个年轻的法国女人(让娜,二十一岁)捧着一堆木柴出现在门口。她朝顾维钧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道了声“(法语)你好”,走进房间,径直走到壁炉前,放下木柴,开始生火。
  顾维钧和梅默默地看着让娜。
  让娜动作笨拙,显然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弄得满屋子烟。
  顾维钧看不下去,上前拿起火钩,拨弄了一下木柴,火才着了起来。
  让娜望着火,呆了片刻,直起身,毫无表情地朝顾维钧点了点头,向屋外走去。
  顾维钧:“(法语)谢谢。”
  让娜听见顾维钧的道谢,脚下停了停,继续朝门口走去。
  顾维钧:“(法语)新来的?”
  让娜(转身看着顾维钧):“(法语)是的,先生,我叫让娜。”
  顾维钧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她可以走了。
  让娜轻轻掩上门。
  顾维钧:“你休息吧。”(说着,他朝门口走去,突然,他转过身,犹豫了一下)他明天出狱。我们去接他。”
  梅感到非常意外,没等她愣过神,顾维钧已经离开了房间。

  第16场
  景:巴黎警察局,羁押室外的过道
  时:日
  萧克俭(二十九岁))跟着一个法国警察向外走来。 他戴了一副细圆边眼镜,脸上的线条精致而细腻;目光犀利有神,闪出一种逼人的光采;身材修长清瘦,显得有些嬴弱。他有一种诗人的气质。
  顾维钧(旁白):“萧克俭是北京大学的教授。他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圣约翰’大学后,再没有见过他,直到这年在巴黎重逢。他的变化让我吃惊。”

  第17场(闪回)
  景:巴黎,某华工宿舍
  时:夜
  萧克俭正给华工们上生理卫生课。他的身后悬挂着两副男女生理画像。
  萧克俭:“——我们只有认识自己的身体,才能认识世间万物!”

  第18场
  景:街道(闪回)
  时:雾夜
  萧克俭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车灯在浓密的雾夜中闪烁。
  顾维钧(旁白):“那是个变化的年代。许多事情你永远无法预料。”

  第19场(闪回)
  景:巴黎,某集会
  时:夜
  萧克俭在集会上激动地讲演。会场上悬挂着苏俄的旗帜。屋外大雨倾盆。
  一张张激动、如饥似渴的脸。
  顾维钧(旁白):“他们是一些思想激进的人,充满了推翻旧世界的激情。他是为争取华工同工同酬被捕的。”

  第20场
  景:巴黎警察局,过道尽头
  时:日
  他们来到过道外的大门处,一个坐在桌前的胖警察让萧克俭在一份文件上签字,然后拿出一个纸口袋,将里面的的东西倒在桌上,然后将纸口袋又抖了抖,以便确定口袋里没有东西,随后不紧不慢地拿起刚倒出来的东西,说一句,放回去一件。
  胖警察:“(法语)钢笔。手表。打火机。梳子。两把钥匙——”
  胖警察拿起最后一个小物件,是一个精巧的玉麒麟。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上面,绚丽夺目。
  胖警察(好奇地):“(法语)这是什么?”
  萧克俭:“(法语)麒麟。”
  胖警察:“(法语)什么?”
  萧克俭:“(法语)这是中国传说中的一种动物。”
  胖警察(赞叹地):“(法语)太美了。”
  他恋恋不舍地把麒麟放进纸口袋,将它交给萧克俭。
  胖警察:“(法语)美极了!”
  萧克俭接过纸口袋,不慌不忙地将钢笔插在口袋里,戴上手表,将钥匙和打火机分别放进西装两旁的口袋,这才拿出玉麒麟,小心翼翼地挂在脖上,随后将口袋推到胖警察面前。
  萧克俭:“(法语)它象征着吉祥、幸福。”

  第21场
  景:巴黎警察局,大厅
  时:日
  萧克俭来到大厅,看见梅和顾维钧站在那里,眼中充满无限柔情。
  梅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
  萧克俭朝梅走来。梅迎了上去,她显得有些羞怯。
  萧克俭深情地将梅拥在怀中。
  顾维钧:“……”

  第22场
  景:巴黎警察局,大门外
  时:日
  萧克俭拉着梅的手,和顾维钧走出警察局。他们看见许多华工、留学生候在外面,大家都很激动。
  萧克俭有力地举起拳头。
  一个留学生高喊:“华工万岁!”
  众人:“华工万岁!”

  第23场
  景:巴黎,美国总统威尔逊下榻的府邸,餐厅
  时:日
  仆役们端着午餐走进餐厅。
  威尔逊大口吞咽着面前的食物。
  顾维钧坐在他对面,神色忧郁,毫无食欲。
  威尔逊:“(英语) 对不起,我真是饿坏了,你知道,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总统是一个高等奴隶。(又大口吞下一口食物)你看,我哪象一个有胃病的人。工作使人食欲大振。你怎么不吃?”
  顾维钧(拿起刀叉):“(英语)我知道,总统先生为国联的建立废 寝忘食,而英法等国对此并不热衷──”
  威尔逊:“(英语) 在他们眼里,美国只是个暴发户。我们的任何建议,他们都心存芥蒂。美国为大战作出了无私的贡献。为了世界和平,我们将一如既往。”
  顾维钧:“(英语)如果国联能获通过,将对维护世界和平起到巨大作用。中国一定会在国联问题上支持美国。但是,我们只有两个席位,我们的声音太微弱了──”
  威尔逊(愤怒地):“(英语) 只给贵国两个席位是不公平的。日本 人一向反对中国,他们蛮不讲理;英法是两面派, 意大利永远靠不住。只有我们美国,永远无私地 站在中国人民的一边。”
  顾维钧(露出欣慰的笑容):“……”
  威尔逊(安慰地):“(英语)顾,你放心,在我们美国人强大的压 力下,他们会让步的。他们不能否认,没有美国 参战,协约国就不能取得胜利!(突然,他有些 不自信地)你不会以为我太狂妄吧?”
  顾维钧(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英语)也许总统先生已经知道了朝鲜代表问题──”
  威尔逊:“(英语)当然,当然。(迟疑片刻,为难地)但是,朝鲜 问题远比中国复杂──”
  顾维钧:“……”

  第24场
  景:威尔逊下榻的府邸外,大街
  时:日
  司机看见顾维钧走出大楼,忙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殷勤地伺候他上车;
  司机发动了汽车。顾维钧矜持而不经意地扫了司机一眼。司机有些惴然,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手脚有些慌乱。
  汽车没驰出多远,就听见车后传来马车声及热烈的《马赛曲》的歌声。
  司机从反光镜上看见几辆敞篷追了上来。梅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肖克俭一旁。留学生、华工挤满了马车。马车上还有肖克俭的房东,一个六十多岁的法国红脸老人。马车不堪重负的样子。
  顾维钧一直正襟危坐。
  敞篷马车追上了汽车,并排行驶。
  顾维钧看见马车上的肖克俭和梅,有些吃惊。
  肖克俭冲着汽车大声叫喊:“总算找到你了!我们要去结婚!”
  司机不知道是否应该停下来。
  肖克俭:“你不来,我们不能结婚!”
  顾维钧很犹豫的样子:“……”
  肖克俭做手势示意司机开车跟着他们。
  司机回头看了看顾维钧,征求他的意见。
  马车赶到汽车前面。顾维钧看见肖克俭冲着自己还在说着什么,但歌声淹没了一切。顾维钧看见梅洁白的婚纱在风中飘舞,梅的微笑灿烂动人。
  顾维钧朝司机微微点头,示意跟着马车。

  第25场
  景:华侨会馆,大门外
  时:夜
  众人从马车上下来,唱着《马赛曲》,朝里面走去。
  房东一边唱着一边指挥着。

  第26场
  景:华侨会馆
  时:夜
  会馆里面已经聚集着不少华人,还有一些外国友人。房东示意众人齐声歌唱。歌声响彻会馆。
  肖克俭牵着梅的手走上小戏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肖克俭:“ 我从不敢奢望,今天,我会和梅一起站在这里!曾经,这一切显得那么渺茫。她的父亲是个银行家,他想在两个银行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梅就是那座桥梁。但是,梅不愿意做那座大桥,为此,她失去了自由,她被关了起来。她的生活死了。但梅不甘心,她不惜以死抗争——(肖克俭哽噎着,说不下去,他定了定神,继续道)她从医院跑出来,除了身上的一件首饰,身无分文;她变买了首饰,换了一张到马赛的船票;余下的钱,可以勉强维持十五天的生活,但是,她渡过了四十天的航程。最后,她用她的大衣换了一张到巴黎的车票。她是怀着希望才到达巴黎!命运将梅带到我身边,我会加倍的珍惜,爱护她——”
  肖克俭哽噎着说不下去。
  众人纷纷露出感动的神情:“……”
  顾维钧:“ 我参加过许多婚礼,中国人的,外国人的,甚至,我还参加过美国总统威尔逊先生的婚礼。但是,没有一个婚礼让我这么激动。这不仅仅因为肖克俭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婚礼在这样的时代举行!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代!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我们的爱情充满了希望。我们的民族充满了希望!我祝福他们,不仅以我个人的名义,而且,我代表中国代表团向他们祝福!”
  众人鼓掌。
  房东(叫喊):“(法语)亲吻你的新娘吧!”
  肖克俭和梅深深相拥……
  房东:“(法语)新娘万岁!法兰西万岁!”

  第27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卧室
  时:夜
  顾维钧将西装脱下,挂在衣架上。
  他解开领带。
  他解下袖扣,放在桌上。
  他将皮鞋放在门外,轻轻关上门。
  顾维钧的手拿起了床头的照片。这是顾维钧刚刚去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两岁、一岁)的合影。
  顾维钧凝视着照片。他感到了孤独和寂寞。

  门外。一个老妇人拿走了皮鞋(我们只看见她的手和脚)。

  第28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卧室外
  时:晨
  老妇人将擦得锃亮的皮鞋放在顾维钧卧室的门口。她是让娜母亲,一个总是将背挺得笔直的有尊严的法国老妇人(五十岁)。

  第29场
  景:街,“东方烟草”咖啡馆,外,
  时:日
  顾维钧穿着这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的双脚快步朝咖啡馆走去,推开咖啡馆大门……

  第30场
  景:“东方烟草”咖啡馆
  时:日
  朴胜一早已恭候于此。他看见顾维钧进来,马上就起身迎上来。
  顾维钧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钟。钟正好敲了起来。
  朴胜一:“(中文)你好,顾先生。我没什么事情,所以早来一会儿。”

  侍者送上了咖啡。朴胜一期待地望着顾维钧。
  顾维钧(犹豫地):“我给你带来了个坏消息——”
  朴胜一:“……”
  顾维钧:“和会最终可能拒绝你们出席。”
  朴胜一闻言,将脸转向窗外,长久地沉默。顾维钧看不到他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
  顾维钧:“我很遗憾——”
  屋外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上。朴胜一转过脸,看着顾维钧,泪花闪烁。
  朴胜一:“(中文)中国还可以寄希望于和会,我们朝鲜,只有寻找别的途径了!”
  肖克俭和梅避雨躲进了咖啡馆。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卷油印的小报。
  肖克俭看见顾维钧,兴奋地向他扬了扬手。
  顾维钧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起身给他们介绍:“这是朴先生,朝鲜代表。这是肖先生,肖太太。”
  朴胜一与肖克俭和梅握手。
  朴胜一:“非常荣幸。”
  肖克俭:“听说,和会承认了日本兼并朝鲜——”
  朴胜一(伤感而愤怒):“……”
  肖克俭:“朴先生,对日本人的仇恨,我们是一致的!”
  朴胜一(深深地点头):“……”

  第31场
  景:顾维钧住所外,街道
  时:傍晚
  街上,一群法国小孩正在追打一个小孩。
  顾维钧从车上看到了这一幕。小男孩虽然势单力薄,但也不甘屈服,努力挣扎着,无力的回击。
  顾维钧下车正想上前制止,这时,他看见让娜走出大门,试图制止孩子们的暴力。但她听孩子们说了什么,竟放弃制止,转身进了楼。
  顾维钧感到十分震惊。他忙上前将施暴的众男孩赶走,搀扶起被挨打的小男孩。
  令顾维钧不解的是小男孩竟冷漠地看了一眼,目光中毫无感激之意,甚至有嫌他多管闲事的意思。小男孩飞跑着离去。
  顾维钧站在街头,望着离去的小男孩,有些呆然。这时,一盆水从头上的窗户直浇下来,淋了顾维钧一身。

  第32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卧室
  时:傍晚
  顾维钧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渐渐恢复了平静。
  让娜将湿衣服装进篮子,拿着篮子,提着皮鞋,正要向外走去。
  顾维钧(忍不住):“(法语)为什么,让娜?”
  让娜(冷淡地):“(法语)他是德国人。”
  说完,让娜离开了房间。
  顾维钧:“……”
  他没有想到让娜会对德国人有如此之恨。
  顾维钧(旁白):“一九一九年的巴黎,仇恨象瘟疫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和平成了一件奢侈品。”

  第33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厨房内外
  时:夜
  厨房点着一盏经济灯,半明半暗。门开着。
  顾维钧走到厨房外,他看见让娜和她的母亲压低声音正在争吵。让娜母亲正拿“西班牙白垩粉”擦厨房那些壶罐。
  让娜母亲:“(法语)你不觉得丢人吗?他们会以为我们是贼。”
  让娜:“(法语)法国人现在都是贼,都是贼!”
  让娜顺手拿起一个羊角面包摆弄。
  让娜:“(法语)经过这场战争,就是当妓女,也没什么奇怪的!”
  让娜母亲气极,给了她一个耳光。,
  让娜呆了呆,转身朝门外走,这时,她俩看见了顾维钧。
  顾维钧(不知所措,结巴地):“(法语)对不起,我只想——”
  让娜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让娜母亲羞愧地低下了头。

  第34场
  景:顾维钧住处,书房
  时:夜
  顾维钧坐在桌旁查阅资料。
  让娜母亲轻轻走进房间,手里端着托盘,一杯热牛奶咖啡,几块干酪。她把托盘轻轻放在桌上。
  两人都有些尴尬。
  顾维钧(轻声地):“(法语)谢谢。”
  让娜母亲脸上抽搐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
  顾维钧(犹豫地):“(法语)夫人──”
  让娜母亲转身看着顾维钧。
  顾维钧(迟疑地):“(法语)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你们可以拿走一些 食物。”
  让娜母亲:“……”
  顾维钧:“(法语)虽然我们食物也不太多,但总还不至于短缺。”
  让娜母亲起初毫无反应,即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顾维钧:“(法语)我想你们一定很需要。”
  让娜母亲(突然地):“(法语)我不能接受您这样的施舍,我认为您 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您应该道歉,先生!”
  顾维钧张口结舌,他完全没有料到让娜母亲会这样说。
  这时,让娜径直走进房间,拿起点心,当着他们的面,大口大口吞咽起来。让娜的举动让顾维钧十分震惊。
  让娜母亲羞恼交加,离开了房间。
  眼泪从让娜的眼中静静地流淌出来。
  顾维钧(不知所措,解释地):“(法语)我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帮助你们──”
  让娜再也忍不住,她抽泣起来。
  顾维钧想安慰让娜,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顾维钧:“(法语)如果我伤害了你们,请你们原谅!”
  让娜边(哭着):“(法语)我恨这场战争,我诅咒它,它使我们失去了一切!”
  顾维钧上前轻轻搂住让娜。让娜一把抱住了他,失声痛哭。
  顾维钧(旁白):“ 我这才知道,战争使让娜一家丧失了一切。她们 通过各种关系才获得目前这个伺候人的差事。”
  顾维钧(轻声地):“(法语)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也许能替你们想 想办法。”
  让娜(擦去眼泪,绝望地):“(法语)战争使法国变成乞丐、骗子、强盗。这一切已经改变不了了!”
  顾维钧:“……”

  第35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陆徵祥房间,客厅
  时:上午
  顾维钧推开房门,惊讶地发现陆徵祥穿着睡衣在屋中来回踱步,面色憔悴,头发零乱。其他几位代表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和岳昭煜等人都衣冠楚楚地坐在一旁。屋里气氛极其压抑,甚至没有人跟他打招呼。
  顾维钧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在一张空沙发上坐下。
  陆徵祥停下脚步,但他谁也不看,象是自言自语。
  陆徵祥:“和会正式通知我们,中国只有两个席位,但五名代表可以轮流出席。”
  众人沉默不语。
  陆徵祥:“中国目前的处境,应该忍耐。”
  王正廷:“忍耐?!难道中国忍耐得还不够吗?!”
  众人还是沉默。

  第36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小餐厅
  时:日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陆徵祥、顾维钧、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五人围坐在长桌两旁就餐。气氛压抑。大家默默不语,只有刀叉、杯盘的碰撞声。
  顾维钧用刀切着盘中的牛排。牛排似乎煮老了,切不动。他显得越来越急躁。
  大家默默地注视着顾维钧。
  顾维钧用力地切着牛肉,甚至碰翻了酒杯。红色的葡萄酒洇湿了雪白的桌布。
  顾维钧:“该死的牛肉!”
  顾维钧愤怒地放下刀叉。
  一个法国男侍忙走到顾维钧跟前,扶起酒杯。
  法国男侍(低声地):“(法语)对不起,先生,我给您换一块。”
  法国男侍伸手去拿顾维钧的盘子,被顾维钧拦住了。
  顾维钧:“(法语)不,谢谢。”
  顾维钧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拿起刀叉,平静地切了起来。
  法国男侍斟完酒,退到一旁。
  顾维钧切下一块牛肉,抬头看了一眼众人,将牛肉放进嘴里。
  众人回避着顾维钧的目光。
  顾维钧(旁白):“ 代表团面临越来越大的困境。中国想在和会上解决的取消外国特权、废除二十一条均遭到拒绝,只剩下山东问题可以讨论。”
  岳昭煜疾步走进餐厅,神情急迫。
  岳昭煜:“上午‘十人会’上,日本提出要继承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和会要求我们三点前去阐述中国的立场。”
  众人感到震惊,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顾维钧停了一下,又继续切起牛肉。
  众人看着顾维钧。
  陆徵祥(语气很虚弱):“我有些不舒服,下午的会,请顾先生代表我出席吧。”
  陆徵祥说罢,站起身,走出餐厅。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明显露出怀疑的神情,相信这不过是一个逃避的借口。
  顾维钧依然吃着牛肉,仿佛没有都没有发生。众人看着他。

  第37场
  景:凯道赛(塞纳河南岸),法国外交部,会议大厅外
  时:日
  各个国家的外交官聚集在大厅外。顾维钧和王正廷走了过来。
  日本代表牧野男爵没有看见陆徵祥出现,显得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掏出怀表看了一下。他看见顾维钧不时向周围的外交官握手寒喧,显得从容不迫。牧野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朝顾维钧走去。
  顾维钧看见牧野朝自己走来,也迎上前去。
  牧野:“(英语有些生硬)顾先生,总长先生怎么没来?”
  顾维钧:“(英语)总长委托我代表他出席会议。(盯着牧野胸前闪闪发光的表链)牧野先生,那一定是块非常精致的怀表,我能看看吗?”
  牧野愣了愣,忙解下怀表,双手奉上。
  牧野:“(英语)当然,当然。”
  顾维钧仔细端详。
  顾维钧:“(英语)哦,爱彼表,如果我没记错,它是在瑞士LE BRASSUS生产的。它的双针计时器和恒久日历功能曾在1889年第十届巴黎全球钟表展览中声名大噪。”
  牧野(担忧地):“(英语)顾先生,贵国政府和大日本帝国曾经达成协议,在和会上,我们两国应该保持一致。我想您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吧!”
  这时,一个书记官站在了大厅门口。
  书记官(高声):“(法语)诸位先生,请入席,会议马上开始。”
  顾维钧拿着牧野的怀表转身就朝会议大厅走去。牧野愣了愣,欲语又止。

  第38场
  景:凯道赛,法国外交部,会议大厅
  时:日
  顾维钧和王正廷等人走进大厅就座。
  威尔逊、劳合.乔治、意大利首相奥兰多前后走进大厅,朝主席台走去。
  会议主席克列孟梭风风火火地走进大厅,走到正中位置,先坐了下来,也不管威尔逊等人是否安座,不由分说,拿起桌上的小木棰猛地一敲。
  克列孟梭:“(法语)开会!”
  威尔逊刚要坐下,反而被敲了起来。他回头看着克列孟梭。
  威尔逊(有些不满地):“(英语)主席先生,您总得等我们先坐下吧。”
  劳合.乔治不屑和克列孟梭计较的样子,无奈地坐下。
  克列孟梭又拿起木棰敲了一下:“(法语)开会! 现在请日本国代表牧野男爵陈述日本政府关于山东问题的观点。”
  牧野(起身发言):“(英语)主席阁下,关于山东问题,鄙国政府 早已在与中国的有关条约中明文解决——”
  牧野发言的时候,顾维钧将牧野的怀表放在桌上。
  牧野突然有些分心,他不时瞟着自己的怀表。
  牧野:“(英语)——并且,鄙国人民在这个问题上对中国尚有待尽 的责任──”
  牧野的态度虽然强硬,但他不流利、生硬的英国英语使他的发言显得没有多少说服力。
  威尔逊在牧野发言时正在和身后的助手轻声说话。
  助手:“(英语)牧野男爵毕业于牛津大学。”
  威尔逊扬扬眉头,“哦”了一声。
  牧野:“(英语)如果不把胶州交给鄙国,鄙国就无从履行对中国的 责任。同时,鉴于鄙国军队在战时为协约国作出的重大贡献─”
  念到“重大贡献”这组单词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时,他卡壳了,反复了几次,始终念不完整。
  这时,威尔逊转过身,带着一丝轻蔑,等待牧野说下来。
  但是,牧野还是卡在那个单词上,没有说下去。
  威尔逊(终于忍不住,大声地):“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会场上一阵哄笑。
  牧野脸涨得通红。他强忍难堪,停顿片刻,然后急速将话说完。
  牧野:“(英语)因此,鄙国有充分理由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利。”
  牧野言毕,会场上一阵低声的议论。
  克列孟梭双手拇指插在西装背心的口袋里,其馀的手指悠闲地在肚子上拍着。他感觉看了一出滑稽而精彩的好戏,神情显得非常满足。突然,他伸手拿起木槌,又在桌上敲了一下。
  克列孟梭:“(法语)现在请中国代表发言。”
  顾维钧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等周围安静下来。
  顾维钧举起了怀表向大会示意。
  顾维钧:“(英语)这是牧野男爵的怀表——”
  牧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众人突然来了兴趣。
  顾维钧:“(英语)他说他要把表送给我,作为日本获得中国山东的报酬。”
  场内爆发出一阵笑声。威尔逊的笑声显得特别突出。
  牧野气得脸色铁青。
  威尔逊(大声地):“(英语)那你答应他了吗?”
  顾维钧:“(英语)我当然不能答应。”
  场内又是一片笑声。
  顾维钧走到牧野跟前,将怀表送还与他,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顾维钧(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正色地):“(英语) 今天,我为我能 有机会站在这里向世界表明中 国的立场感到由衷的高兴。长 久以来,中国人民期待着,期 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因为, 这是和平的大会,它不仅将给 世界带来和平和公正,也将给 中国带来和平和公正。我们怀 着这样的期待和希望来到和会。 我们努力实现着我们渴望已久 的梦想。但是,这绝不是一个 虚无缥缈的梦想,因为,它是 真实的。它是一块有着黄色土 壤的中国领土,一条孕育着中 国古老文化的河流抚育着它成 长。在这块土地上,诞生过举 世闻名的孔子和孟子,他们不 仅对中国而且对世界的文明产 生了极大的影响。在中国人的 心里,它是神圣之地,中国文 明的摇篮。它的名字叫山东!”
  牧野在顾维钧发言时,似乎还纠缠在Significant Contribution的发音上。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顾维钧发言。
  威尔逊(很得意地对身后的人):“(英语) 顾是我们美国哥伦比亚大 学的政治学博士。”
  顾维钧:“(英语)众所周知,这片租借地,是德国用武力夺取的。鉴于和会接受的的民族自决与领土完整的原则,中国政府要求和会将德国战前在山东的租借地、铁路和其他一切权利归还中国!”
  威尔逊(瞧了一眼劳合.乔治,跟身后的人):“(英语) 看来英国人 也应该跟我们美国人学学 怎样说英语了。”
  顾维钧:“(英语)如果和会将这些领土转让给其他任何一个国家,这 无疑是对中国人民的极大侮辱!”
  众人:“……”
  顾维钧:“(英语)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一 样!山东是永远是中国的,她就象母亲的孩子,永远不会送给 任何人!”
  会场上一片安静。
  克列孟梭插在西装背心口袋的双手也不动弹了。
  威尔逊第一个开始鼓掌,并起身走向顾维钧。
  掌声四起。在场的除了日本人,都热烈地鼓掌致意。
  克列孟梭看了一眼劳合.乔治。
  克列孟梭:“(法语)有他这样的年轻人,中国一个席位就够了!”
  劳合.乔治耸耸肩:“(英语)你这样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克列孟梭把自己的手从西装背心口袋里慢慢拿了出来,礼节性地鼓起掌来。
  威尔逊走到顾维钧跟前,热情地祝贺。
  威尔逊:“(英语)顾,你的发言太好了。”
  顾维钧:“(英语)谢谢总统先生。”
  威尔逊:“(英语)这对中国是一个很好地开端。”
  劳合.乔治走到他们身旁。
  劳合.乔治:“(英语)顾,今天晚上,全巴黎的人都会谈论你精彩的 发言。”
  克列孟梭拿起木槌敲了一下。
  克列孟梭:“(法语)散会。”
  人们纷纷站起来,向顾维钧走去。牧野等人坐在原处,神情沮丧。
  克列孟梭站了起来,正要离开主席的位置,和会秘书长迪塔斯塔低声朝他说了几句什么,他返身又拿起木槌,在桌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众人都安静下来,回头看着他。
  克列孟梭(大声地):“(法语)请中国代表在一周之内提交一份关于 山东问题的书面声明。──散会。”

  第39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夜
  圆舞曲的旋律飘荡在巴黎的夜空中。旅馆大厅内,人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出席晚会的有在巴黎的华侨、留学生代表以及各国使节、和会代表和他们的夫人们。顾维钧被人簇拥着。
  培德夫人穿着一身鲜艳的中国服装,挽着陆徵祥的胳膊,缓缓走下楼梯。她显得很自豪。
  顾维钧对周围的男女轻声道了“对不起”,即朝培德夫人和陆徵祥迎去。
  培德夫人远远地张开双臂。
  培德夫人:“(法语)顾,你太让我自豪了!太让我自豪了!”
  说着,热情而长久地拥抱顾维钧。
  培德夫人松开了顾维钧,慈祥地看着他。
  培德夫人:“(法语)你是中国的骄傲!”
  顾维钧:“(法语)谢谢夫人──”
  培德夫人赞美地看着顾维钧,又张开双臂,拥抱了顾维钧一下。
  陆徵祥谦逊地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
  顾维钧(赞美地):“夫人,您非常漂亮!”
  培德夫人:“(中文)谢谢!”
  陆徵祥:“为今晚穿什么,夫人费了不少心思。她觉得,只有穿中国服装才能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培德夫人:“(中文)是的,这当然是的──”
  顾维钧:“夫人穿中国服装,非常合适,美极了!”

  第40场
  景:拉丁区,肖克俭家
  时:夜
  厨房里,肖克俭从柜子顶取下一个纸包,打开,取出手枪放在口袋里。里面还有一块黑乎乎的炸药。这时,梅突然推门进来。肖克俭吃了一惊,胡乱地将手枪和炸药塞进皮包。
  肖克俭:“怎么,还没换衣服?”
  肖克俭拉着梅离开厨房,进了卧室。
  肖克俭:“舞会已经开始了——”
  梅:“我一定要去吗?”
  肖克俭:“当然。这是中国人在和会上的第一个胜利。我们应该表示祝贺!”。
  梅(下意识地朝厨房看去,不安地):“为什么你不去?”
  肖克俭(装得轻松的样子):“真不巧,不过,我尽量赶去的——”
  楼下传来马车声。肖克俭走到窗外望了一眼,做了个马上下去的手势,急匆匆回到梅身旁,拥抱了梅一下。肖克俭拿起包。
  梅(不安地):“那是什么?”
  肖克俭:“替我祝贺他!”
  肖克俭匆匆朝门外走去。
  梅返身走到窗前,看见朴胜一站在马车旁抽烟,看见肖克俭出来,忙用脚踩灭了烟头,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迅速远去,马蹄铁在石子路面上蹦出火花。
  梅担忧地望着马车远去。

  第41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夜
  别人都在跳舞。顾维钧和陆徵祥手里拿着酒杯站在大厅一角交谈。
  陆徵祥:“我还没有向你表示我的祝贺。”
  顾维钧:“总长先生,这没什么。我不过做了应该做的。”
  陆徵祥:“这是一个好兆头,我们可以收回山东。”
  顾维钧:“一定会的。”
  陆徵祥抿了一口酒,突然,他似乎变得有些忐忑不安,目光投向远处。
  陆徵祥:“如果我提出辞呈,大总统会同意吗?”
  顾维钧深感意外和突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维钧:“……”
  陆徵祥:“外交总长和代表团团长的职务一直让我勉为其难──”
  顾维钧:“……”
  陆徵祥:“中国的外交总长一职,历来都是最尴尬的角色。弱国无外交。现在是一个机会。这种时候,也许别人接替我的职务会容易一些。”
  顾维钧还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陆徵祥:“假如我提议由你接替我的职务,你愿意吗?”
  顾维钧(定定神):“总长先生,您说了一些理由,但是我还是不明 白,您为什么要辞职?”
  陆徵祥有些歉意地轻轻拍拍顾维钧的肩。
  陆徵祥:“也许在这个场合跟你说这些不太合适。我很抱歉。”
  陆徵祥离去。顾维钧有些发楞地站在那里。
  梅出现在大厅里。她穿着漂亮的晚礼服,光彩夺目,但她的神情显得忧郁、不安。
  顾维钧没有看见肖克俭,有些纳闷,迟疑了片刻,迎上前。
  顾维钧:“你能来,我非常高兴。他呢?”
  梅(显得有些不安):“——他不能来——他让我向你表示祝贺——”
  顾维钧:“没什么。这不过是一个发言而已,不解决任何问题。”
  两人沉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尴尬。
  顾维钧:“可惜我不会跳舞——”
  沉默。
  梅(强作笑脸):“也许我可以教你——”
  顾维钧愣了一下,梅的话显然让他吃惊。
  梅:“我在教会学校,嬷嬷教过——”
  又是沉默。
  梅(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也许我太唐突了——”
  顾维钧:“好吧,如果你愿意教我的话——”
  一支新的舞曲又起。
  两人小心翼翼地跳了起来……

  众人惊讶地望着顾维钧和梅。
  一个男人:“顾代表不是从不跳舞吗?”

  施肇基、王正廷、岳昭煜等人聚在一起议论。
  施肇基:“好象他也不会开车——恐怕下次他就要开车了——”
  王正廷:“我听说,要不是他的游泳教练把他推下水,恐怕连哥伦比亚的学位都拿不到。”

  梅和顾维钧跳着舞,她强作笑脸,竭力克制着内心的不安。突然,梅离开了顾维钧,向阳台走去。
  顾维钧:“……”
  顾维钧拿着两杯酒来到阳台上。
  梅回头看了一眼顾维钧,歉意地接过酒杯。
  梅:“对不起——”
  顾维钧:“出了什么事?”
  梅欲言又止。

  第42场
  景:日本代表团下榻的旅馆
  时:夜
  牧野男爵和随从下了汽车,走上台阶,朝楼内走去。舞曲回荡在夜空。
  片刻,旅馆发生剧烈爆炸,气浪将玻璃震碎。

  第43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夜
  爆炸声惊动了所有的人……

  第44场
  景:日本代表团下榻的旅馆
  时:深夜
  尖叫声、哭声一片,惊慌失措的日本官员们纷纷跑出旅馆——

  第45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夜
  陆徵祥走到乐队跟前,示意他们重新演奏。
  让娜神情慌张地出现在大厅门口,朝顾维钧走来。
  梅焦虑地看着让娜紧张地和顾维钧说着什么。顾维钧朝梅看了一眼。恐惧和不安略过梅的心头,她顿时脸色苍白。

  第46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楼梯
  时:深夜
  顾维钧和梅匆匆走在前面,让娜跟在后面。
  让娜(忐忑不安):“(法语)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我不知道该不该让 他进来?”

  第47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书房
  时:深夜
  众人来到书房门前。顾维钧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肖克俭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血迹斑驳,左肩受伤处拿撕破的白衬衣胡乱包扎着。
  梅惊慌地奔到肖克俭身边。
  梅(悔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真后悔,不该让你 去——”
  肖克俭(竭力轻松地朝梅笑了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顾维钧(皱着眉头,对让娜):“(法语)请你将克莱尔医生找来。”
  萧克俭(断然地):“不,我不需要医生!”
  顾维钧:“你会感染的!”
  萧克俭:“我不需要!”
  顾维钧(犹豫片刻,对让娜):“(法语)请你找一些酒精、纱布。”
  让娜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去。
  顾维钧:“(法语)让娜,谢谢你。你做得很对。”

  梅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剪开萧克俭肩部用白衬衣作成的绷带,拿酒精处理伤口。萧克俭强忍巨大的疼痛。
  顾维钧站在一旁,克制着对肖克俭行为的不满。

  第48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
  时:晨
  萧克俭昏睡着,不时说着胡话,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手巾。梅换了一块手巾放在萧克俭额头上。渐渐地,萧克俭安静下来。梅显得疲惫不堪,神情憔悴。顾维钧站在一旁,眉头紧蹙。
  窗外传来汽车停在楼前的声音。
  有人敲门。顾维钧打开门,让娜站在门口。
  让娜(担忧地):“(法语)先生,来了两个日本人,他们一定要见您。”
  顾维钧和梅一惊,彼此看了看。

  第49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厅
  时:日
  客厅里,牧野正襟危坐,身上有些伤痕。他和随从看见顾维钧进来,忙起身深深地鞠躬。
  牧野:“(日语)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请原谅!”
  随从将牧野的话翻译成中文。
  顾维钧:“请坐。”
  众人落座。
  顾维钧:“我刚听说这件不幸的事件。我感到很遗憾。”
  牧野(沉默片刻):“(日语)这没什么。日本人民为世界的和平做 了许多努力,但是总是遭到误解。我感到很痛心!”
  顾维钧:“不知牧野先生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牧野(似乎很诚恳地):“(日语)我今天,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 见您的。贵国一向是日本友好的邻邦。两国 利益休戚相关。 日本一直希望和贵国共同发 展。但是,我们的善意总是受到误解。(痛 心地)我们大和民族永远不能忘记被西方列 强欺凌的耻辱──”
  说到此,牧野的情绪显得相当激动,眼里闪着泪花。他停了下来,掏出手绢,擦擦眼睛。
  牧野:“(日语)对不起,失礼了。”
  顾维钧:“……”
  牧野:“(日语)贵国与我们有同样的经历。 我们应该团结一致, 共同抵抗西方列强。亚洲是我们亚洲人的,决不能让他人染指。 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顾维钧在牧野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胸前,这时突然打断了牧野。
  顾维钧:“(英语)牧野先生,今天怎么没带那块怀表?”
  牧野闻言,脸顿时涨得通红,张口结舌。
  顾维钧:“刚才,牧野先生的话,让我深受感动,但是,牧野先生似乎忘了一个事实,山东是中国的!中国人永远不会把山东送给任何人!”

  第50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
  时:夜
  顾维钧轻轻走进客房。萧克俭醒了,看见他进来,很高兴。
  顾维钧:“你太胡闹了——”
  萧克俭:“我得付房租了。”
  顾维钧掏出钱包,点出一些钱,递给肖克俭。肖克俭将钱塞在枕头底下。
  肖克俭:“放心,会还给你的。——纸张、油墨、机器,还有房子,都要钱——”
  顾维钧(苦笑):“你打算从什么时候还起?小时候吗?”
  肖克俭:“……”
  顾维钧:“至少,我现在不用从美国给你寄了——”
  肖克俭:“这就是朋友的用处——”
  顾维钧(压低声):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你太莽撞了, 太容易受你的情绪控制了!”

  第51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外走廊
  时:夜
  梅端着咖啡从走廊过来。门虚掩着。梅听见两人争论,停住了脚步。
  顾维钧(画外):“我也同情朝鲜人,但暗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冲动永远没好结果的。你们这样做,只会使事情更加复杂!正好给日本人找到藉口!”

  第52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
  时:夜
  肖克俭(略带讥讽地):“我很抱歉,坏了你的好兴致。我还没有向 你祝贺呢。”

  第53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客房外走廊
  时:夜
  梅犹豫地要不要推门进屋。
  顾维钧(画外):“——你现在有家庭,有妻子!——万一──你应 该替梅想想!你不应该让一个女人为你担惊受怕!”
  梅感慨万千。她突然感到有人扯她的袖子,低头一看,是菊珍。
  菊珍:“我能再看看小虫子咬的地方吗?”

  第54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孩子房间
  时:夜
  黑人保姆正用暖炉给孩子的被子加热,一边唠叨着。两个孩子等在一边。
  黑人保姆:“(英语)该死的,这么冷,老天爷不知道怎么了!(回头看了孩子们一眼)公使大人也不管你们,好像你们不存在,整天开会、谈判,谈判、开会! 什么和会,争来夺去的!该死的巴黎,连块巧克力都买不到!”
  黑人保姆从被子里拿出暖炉。两个孩子飞快地钻进了被子。
  黑人保姆:“(英语)做个好梦。睡着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第55场
  景:巴黎,某黑市
  时:日
  人很多,到处都是叫喊声。人们拿着各色各样的物品(锅、银餐具、皮箱、衣服、皮鞋、烛台、小提琴、精装的书……)换食物、煤炭、木柴。
  顾维钧在人群中寻找着。
  顾维钧走到一个面前放着鸡蛋和苹果的男人跟前,看看他的货品。
  顾维钧:“(法语)请问有巧克力吗?”
  男人:“(法语)巧克力?(用力歙动鼻子)我已经四年没有见过了。 (夸张地)谁要给我一块巧克力,我愿意为他去死!(指着鸡蛋 和苹果)你买点鸡蛋和苹果吧。这可比巧克力有营养。巧克力只 会坏牙!”
  顾维钧笑着摇摇头,离开了。
  男人(指着顾维钧):“(法语)你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 先生。我们 首先得活下去,其次才是巧克力。”
  顾维钧没走几步,一个戴礼帽的中年男人轻声叫住他。
  中年男人:“(法语)先生,你是不是要巧克力?”
  顾维钧(高兴地点头):“(法语)对,对,我要巧克力——”
  中年男人:“(法语)请跟我来。”
  中年男人将顾维钧带到一个较偏僻的地方,敞开自己的大衣。他的大衣内缝着许多口袋,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罐头、奶酪、巧克力、咸肉、面包……)。
  中年男人:“(法语)真正的美国巧克力。(怀疑地看看顾维钧)你拿 什么换?”
  这时,顾维钧看见一个法国男孩(勒内,八岁,脸色苍白,营养不良)站着不远处看着他们。当顾维钧看勒内的时候,他就避开了目光。
  中年男人也回头看了一眼,又问:“(法语)你有什么?”
  顾维钧:“(法语)钱——”
  中年男人(有些扫兴地):“(法语)这年头,钱没有用——”
  顾维钧:“(法语)美元呢?”
  中年男人:“(法语)那还可以考虑一下——”
  顾维钧:“(法语)你有多少?”
  中年男人:“(法语)两块。你有多少美元?”
  顾维钧(警觉地):“(法语)不多——”
  中年男人(仔细打量顾维钧):“(法语) 凭你的穿着,你是不缺 钱的。十美元一块,少了不换!”
  顾维钧(又好气又好笑):“(法语)十美元?你知道十美元能买多 少东西吗?”
  中年男人:“(法语)这是在法国!少一分钱不换!”
  顾维钧转身就走。
  中年男人望着顾维钧的背影,犹豫着。终于,他动摇了。
  中年男人(叫喊):“(法语)嘿,先生——”
  顾维钧停住脚步,转过身。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
  中年男人:“(法语)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可以便宜点——”
  顾维钧:“(法语)五美元。”
  中年男人:“(法语)五美元?你想让我破产吗?八美元?不能再少了!”
  顾维钧:“(法语)六美元!我不会再多出一分钱!”
  中年男人:“(法语)给孩子买的?”
  顾维钧(又朝远处的勒内看了看,点点头):“……”
  中年男人:“(法语)好吧,算我倒楣——”

  顾维钧边走边将两块巧克力揣在大衣口袋里。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勒内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他继续往前走。勒内又跟在后面。顾维钧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勒内也停下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顾维钧返身走到勒内跟前。
  顾维钧:“(法语)你为什么跟着我?”
  勒内耸耸肩,避开他的目光。
  勒内:“(法语)没有,先生。”
  顾维钧:“(法语)你叫什么名字?”
  勒内:“(法语)勒内。”
  顾维钧:“(法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勒内一时不知说什么,他回头朝不远处看去。顺着勒内的目光,顾维钧看见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年轻人,双腿截肢,靠着墙根晒着太阳。
  顾维钧双眼顿时湿润了,他想了想,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勒内。勒内看了看巧克力,低下头,没有接。顾维均将巧克力塞到勒内的口袋里,又掏出自来水笔,在勒内的手背上写下自己的地址。
  顾维均:“(法语)你要是到我家来,我可以给你一点吃的。”
  勒内一直低着头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顾维均转身离去。

  第56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餐厅
  时:日
  陆徵祥沉着脸,和培德夫人就餐。
  顾维钧(旁白):“日本政府向北京提出了强烈抗议,指责中国违反了在和会上相互协调的协定,并要求撤换我代表资格。”
  突然,陆徵祥愤怒地将手中的叉子扔在桌上。
  叉子掉在桌上,弹了一下,又落在地上(高速)……
  陆徵祥:“如果他不能留任,我马上辞职。”
  培德夫人走到陆徵祥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息怒。

  第57场
  景:街道
  时:夜
  顾维钧心情沮丧地漫步街头。
  他被路边一家叫“那波利”的咖啡馆传出的喧闹声所吸引。

  第58场
  景:“那波利”咖啡馆
  时:夜
  顾维钧走进咖啡馆,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打架,一个美国人,一个意大利人。在场的观众分成两派,狂呼乱喊,分别助威。
  顾维钧看见美国代表团代表、远东司司长威廉士也在人群中。
  威廉士(拼命叫喊):“(英语)打他的下颚,打他的下颚!”
  一个肥胖的意大利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叫):“(意大利语)裤裆,踢他的裤裆,用我们意大利的靴子!”
  一个法国人(手里拿着一叠法郎):“(法语)我赌美国赢!”
  另一个英国人(很沉稳地):“(英语)我赌二十法郎。”
  威廉士回头看见顾维钧,喊了声“顾”,朝他走过来。
  威廉士手里端着一杯甜啤酒,走到顾维钧跟前。
  威廉士:“(英语)总统已经知道日本对贵国施加压力,驻日大使昨天向内田康哉外相表示了遗憾。(回头又冲着人群)我赌一百。(又回头看着顾维钧)他希望贵国政府坚定立场,继续采取最佳的方法争取合法权利。”
  顾维钧看着威廉士离去。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报纸上。报纸标题上写着:《朝鲜光复党声称对爆炸事件负责》。

  第59场
  景:圣心教堂,外
  时:日
  萧克俭的胳膊挂着绷带,走进圣心教堂。

  第60场
  景:圣心教堂
  时:日
  朴胜一跪在圣坛前。萧克俭走到一旁,跪了下来。
  朴胜一(痛苦不堪):“(中文)怎么会失败?怎么会失败?我们反复 研究过。”
  萧克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朴胜一(颤抖地):“(中文)我们总是失败,失败!刺杀不成,爆炸 又不成!为什么?!难道朝鲜真的没有希望了?”
  萧克俭:“……”
  朴胜一:“(中文)天主为什么不保佑我们朝鲜──”
  萧克俭:“汉城爆发了起义,朝鲜还有希望。你应该回去!回朝鲜去!”
  朴胜一(绝望地):“(中文)我没脸回去!没脸回去──”
  萧克俭:“……”
  朴胜一紧紧握了握萧克俭的手。
  朴胜一:“谢谢您帮助我们。朝鲜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

  第61场
  景:圣心教堂,外
  时:日
  萧克俭独自一人走出教堂。他回头看了看,犹豫一下,沿路朝坡下走去。
  路上有一些卖画的艺术家和哑剧艺人。

  第62场
  景:圣心教堂外,街道
  时:日
  萧克俭越走越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朝教堂疾奔,撞倒了画架……

  第63场
  景:圣心教堂
  时:日
  萧克俭奔进教堂。只见一些神父慌乱地向圣坛方向跑去。萧克俭意识到他不祥的预感被应验了。他呆在那里,仿佛不愿意证实眼前的现实。
  一个神父为朴胜一作着暂短的祈祷。
  萧克俭走进人群,他看见朴胜一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攥着切腹自杀的刀柄。
  萧克俭悲愤欲绝……
  朴胜一看见萧克俭,露出了一丝笑意,永远闭上了眼睛。
  教堂的屋顶:彩色玻璃上镶嵌的天使栩栩如生,充满了魅力……

  第64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书房
  时:晨
  旭光初升。朝霞透过晨雾洒进屋子。
  顾维均伏案打字。
  顾维钧(旁白):“应和会的要求,我终于完成了书面声明。”

  第65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厨房
  时:夜
  让娜和母亲从上衣、裙子和帽子上拆下不同颜色的缎带,洗涤、熨烫……

  第66场
  景:顾维均住所,书房
  时:深夜
  顾维均在打字机上打上“END”。

  第67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办公室
  时:夜
  灯光下,声明被一份份地归置整齐,被小心地扎上缎带,扎成蝴蝶节的形状……

  第68场
  景:和会接待处
  时:日
  一个法国男人的手从中国人的手上接过扎着缎带的声明。
  传来优雅的弦乐四重奏的旋律。

  第69场
  景:巴黎,某西餐餐桌上
  时:夜
  一双多毛的外国人的手放下手中的刀叉,接过仆役递上的中国代表团递交和会的声明文件。
  背景里淡淡地飘浮着优雅的弦乐四重奏的旋律和男女小声的说话声。

  第70场
  景:巴黎,某舞会
  时:夜
  一双肥胖的外国人的手解开声明文件上的缎带。
  背景里传来圆舞曲的旋律。

  第71场
  景:巴黎,某卧室
  时:夜
  一双穿着睡衣的瘦骨嶙峋的手将读完的声明文件随手一扬。声明文件散落一地。
  缎带早已不成形状。

  第72场
  景:华侨会馆
  时:夜
  煤气灯下,小巧精致的舞台上正演着潮剧《桃花搭渡》,是《苏六娘》中的一折,老艄公和桃花对唱山歌。
  观众们沉溺陶醉于其中。但是,他们突然看见了什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萧克俭已经站在戏台正中,他的左胳膊吊着绷带。演员们只好停下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梅和几个留学生在台下散发传单。
  观众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纷纷拣起传单。
  萧克俭示意众人安静。
  萧克俭(愤怒地):“美国人说,要把山东给日本人!
  场内顿时一片骚动。
  萧克俭:“他们要把我们的山东给日本人!”
  观众:“……”

  第73场
  景:威尔逊住所
  时:日
  威尔逊神情尴尬坐在书桌前,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一本精装圣经。由于经常翻阅,圣经已经磨损得很厉害。
  威尔逊:“(英语)英、法和日本达成了协议,支持它对山东的要求。我们美国孤掌难鸣。你知道,顾,意大利已经退出了和会。日本也威胁这样做。国联面临着巨大的困难。”

  第74场
  景:华侨会馆
  时:夜
  萧克俭站在台上慷慨陈词。
  萧克俭:“英国人说,中国要么把山东给日本人,要么接受二十一条!”
  群情激愤:“……”

  第75场
  景:法国总理府,过道及大门
  时:日
  中国代表团成员面色严峻,愤怒地向大门走去。
  萧克俭(画外):“而法国人说,很好──”

  第76场
  景:法国总理府,外
  时:日
  萧克俭领导的华侨和留学生的游行队伍站在法国总理府外抗议。梅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萧克俭:“——他们说这是一个好办法,他们双手赞成!”
  观众:“……”

  第77场
  景:法国总理府
  时:日
  克列孟梭、劳合.乔治两人站在一个窗口,威尔逊站在另一个窗口,望着游行队伍。
  克列孟梭:“(法语)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巴黎有这么多中国人。”
  劳合.乔治:“(英语) 不,你要是数一下的话,就会发现法国的中国 人都在这里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自嘲地)等我回到 英国,我也会发现有多少中国人了。
  克列孟梭:“(法语)他们会到车站‘欢迎’你。”
  劳合.乔治瞥了一眼威尔逊。
  劳合.乔治(轻声地):“(英语)我们三个人中间,大概只有总统先生会收到中国人的鲜花。”

  第78场
  景:法国总理府,外
  时:日
  萧克俭手指窗口,愤怒地高喊。
  萧克俭:“他们说,这也是为了和平。这是什么和平?这是强盗的和平!”
  梅和众人:“……”
  萧克俭:“这是什么和平大会?这是强盗分赃的大会!”
  梅和众人:“……”
  萧克俭:“他们出卖了我们!”

  第79场
  景:法国总理府
  时:日
  克列孟梭、劳合.乔治先离开了窗前。两人看见威尔逊还站在窗前,相互嘲讽地挤了挤眼睛。
  威尔逊慢慢离开窗前,茫然若失。助手们赶紧关上窗户。
  威尔逊走到沙发前坐下,怨恨地看了一眼早已落座的克列孟梭和劳合.乔治。
  克列孟梭耸耸肩,仿佛在说:这跟他没有关系,不是他引起的。劳合.乔治则避开了威尔逊的目光。

  第80场
  景:法国总理府,外
  时:日
  萧克俭:“我们能接受吗?”
  梅和众人(高喊):“不!”
  法国骑警冲了上来。人群骚动起来。
  萧克俭:“我们能把山东给日本人吗?”
  梅和众人:“不!”
  萧克俭:“我们能出卖我们的祖国吗?”
  梅和众人:“不!”
  游行队伍和骑警发生了冲突……

  第81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外
  时:日
  顾维钧走出旅馆大门。他的司机急忙替他打开车门。顾维钧刚要上车,看见梅心神不安地站在旅馆对面的马路上。
  梅急忙穿过马路,朝顾维钧走来。一辆行驶过来的马车,差一点撞倒梅。
  顾维钧(大声道):“小心!”
  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她显得神情憔悴。
  顾维钧:“你过马路,应该先看看有没有车!”
  梅(没有在乎顾维钧的态度,含着眼泪道):“他被捕了。”
  顾维钧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第82场
  景:“艺术家”咖啡馆
  时:日
  顾维钧和梅相向而坐,面前放着咖啡杯。梅的目光迷茫而痛苦。
  梅(缓缓地):“他是我表哥──”
  顾维钧:“……”
  梅:“如果他平庸一些,我父亲不会反对我们俩——。”
  梅:“父亲眼里,表哥太有问题了。——他那么与众不同,有才华——”
  顾维钧:“……”
  梅突然抽泣起来。
  顾维钧(手足无措地):“……”
  梅(悲戚地):“我父亲死了。我昨天刚收到信──”
  顾维钧:“我很难过——”
  梅(抽泣着):“从小,父亲最喜欢的是我——”
  顾维钧:“……”
  梅缓缓道来,沉浸在回忆之中。
  梅:“ 父亲脾气暴躁。他非常守旧,害怕变化,哪怕是微小的变化。跟上海滩许多有钱人一样,他拥有那些洋玩意,电灯、汽车、留声机、自来水,但他心里恨这些东西。他虽然给我请家庭教师,一个法国人,又送我进教会学校,但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是身份的象征,好像一件漂亮的花衣服。其实他明明知道,这件花衣服会改变人的思想。为此他痛苦不堪——”
  顾维钧:“……”
  梅又哽咽起来。
  梅:“他们说父亲是病死的。但我知道,他是自杀的。他吞了鸦片。”
  顾维钧(震惊):“……”
  梅:“如果父亲和我多一些理解的话,也许,就不会这样——”
  顾维钧:“……”
  梅(痛苦、迷茫地):“为什么我们总是那么冲动,激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第83场
  景:巴黎警察局,外
  时:日
  顾维钧在一个法国朋友的陪同下匆匆走进巴黎警察局。

  第84场
  景:巴黎警察局,过道
  时:日
  过道两旁挤满了临时关押的华侨和留学生。
  法国朋友领着顾维钧一直往里走。顾维钧慢慢放慢了脚步。法国朋友回头示意顾维钧跟上自己。顾维钧忙快步跟上。

  第85场
  景:巴黎警察局,审问室
  时:日
  审问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顾维钧走进房间,看见萧克俭坐在里面。顾维钧默默走到桌旁坐下。
  萧克俭:“……”
  顾维钧:“他们会让你离开法国。他们说你蓄意破坏法国国家安全──”
  萧克俭蔑视地耸耸了肩。
  顾维钧:“——甚至说你是俄国间谍。”
  萧克俭(讥讽地大笑起来):“……”
  一个法国警察探头朝房间看了看。
  顾维钧(竭力克制):“你让我太为难了!为了你,我到处求人——”
  肖克俭:“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
  顾维钧(恼火地):“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跑到大街上,喊喊口号, 如果这样能解决问题,还要我们外交官做什么?!”
  肖克俭(感觉受到了侮辱):“是的,我们是不懂那些故弄玄虚的外交, 但是我们不会出卖国家!那些丧权辱国的 条约,都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外交官签的。 今天,民众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顾维钧突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轰然倒地。他的脸涨得通红,竭力想表白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转身愤愤离去。

  第86场
  景:巴黎警察局,大门外
  时:日
  顾维钧愤愤地走出警察局。司机马上替他打开车门。不料,顾维钧直接绕到驾驶座一旁,上了车,“嘭”地关上车门,发动了车。
  惊讶的司机忙跑到顾维钧身旁,不知所措。
  司机:“大人——”
  顾维钧瞪了司机一眼,启动了汽车。汽车一颠一颠地往前挪动。
  司机跟着汽车:“大人,大人,你让我坐在你旁边——”
  顾维钧没有理他,一轰油门,汽车顿时窜出老远,将司机远远抛在后面。
  司机惊惶失措地望着忽快忽慢的汽车远去……

  第87场
  景:街道
  时:日
  顾维钧紧张地驾驶着汽车穿行在街道上……

  第88场
  景:库蒂芒斯大街
  时:日
  顾维钧惊魂未定地将汽车停在路边。他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慢慢稳定了情绪,下了车。这时,他看见一辆出租马车正朝他驶来。
  顾维钧(伸手):“(法语)马车!”
  马车停在他身旁。顾维钧上了马车。马车离去。

  第90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大门外
  时:日
  司机、让娜母女、黑人保姆带着两个孩子不安地等在大门口。顾维钧乘坐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众人惊讶地看着顾维钧下了马车。
  让娜(关切地):“(法语)感谢上帝,你总算回来了。出了什么事情?"
  顾维钧(笑了笑):“(法语)没什么,让娜。(将车钥匙递给司机) 车在库蒂芒斯大街。”
  让娜:“(法语)萧太太已经等您两个小时了。”

  第91场
  景:巴黎火车站,月台
  时:日
  列车停靠在月台上。萧克俭在两个法国便衣的押解下沿着月台走来。
  梅站在车门前等候着他。梅的脚边放在她的那两只皮箱。
  梅快步迎上去。
  梅:“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萧克俭(歉疚地):“我没有带给你幸福。你不一定要和我回去。也许, 你留在巴黎更合适。你应该读完法国文学的学位!”
  梅:“我是为你来巴黎的!我跟你回去!”
  萧克俭:“也许我不适合婚姻生活。你跟着我不会幸福──”
  梅(流下了眼泪):“不,我很幸福──”
  汽笛响了起来。列车员吹起哨子,提醒旅客上车。
  便衣示意萧克俭上车。
  这时,顾维钧和一个法国官员急匆匆朝他们奔来。
  两人走到他们跟前。顾维钧和肖克俭都有些尴尬。
  顾维钧:“你可以留下了。”
  梅顿时松了一口气。肖克俭竭力掩藏起自己的感动。那个肥胖的法国官员喘着气,将两个便衣招呼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顾维钧:“你应该知道,他们让你留下来的条件——”
  萧克俭:“——我不答应任何条件!”
  顾维钧:“……”
  萧克俭:“如果我让你为难,我可以回中国!”
  顾维钧看了一眼梅,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时,听见一个老人高声叫喊。
  老人(画外):“(法语)我的钱包!我的钱包!小偷!他偷了我的钱 包!”
  他们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钱包,直奔过来,慌乱中撞在顾维钧身上,摔倒在地,钱包掉在一旁。顾维钧愣了愣。小男孩一骨碌爬了起来,拣起钱包,飞快地朝外跑去。
  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追着。
  萧克俭:“(法语)列强已经将他们的手伸向山东了,难道还要让我们对他们说:‘请吧’?”
  三个法国人有些无可奈何地彼此看了看。

  第92场
  景:法国总理府
  时:日
  克列孟梭对着(画外的)陆徵祥和魏宸组道:“(法语)修改条约?不可能!这是最好的方案!”

  第93场
  景:劳合.乔治下榻处,会客厅
  时:夜
  劳合.乔治从盥洗室出来,一只手轻轻抚摸脸颊,对(画外的)王正廷和施肇基表示歉意。
  劳合.乔治:“(英语)对不起,我的牙齿──并不是我们英国不愿意 帮助中国,关键是贵国政府跟日本人曾经签定了那些秘密 条约。(用舌头舔了舔牙缝) 巴黎的马肉──我们也知 道,这些是不平等条约,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知道,日本人非常蛮横,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
  王正廷和施肇基对劳合.乔治的推诿和狡猾深感失望。
  劳合.乔治:“(英语)我只想提一个问题:中国是愿意接收中日之间 早已制订的那个方案,还是于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采纳和会 提出的方案?”
  王正廷:“(英语)两种方案均无法接收!”

  第94场
  景:美国代表团驻地,威廉士房间
  时:日
  威廉士拿出一只精致的花瓶,向(画外的)顾维钧展示。
  威廉士:“(英语)路易十四的宫廷用品。美极了!我送给妻子的。(面露难色)请恕我直言,顾,我本人对贵国的处境深表同情,但我十分怀疑 ──十分怀疑修改的可能性。山东让给日本,总统并没跟我们商量。(掏出一个结实的猪皮烟盒)来一支真正的美国雪茄?不抽?(用拴在表链一端的金制小轧刀轧去雪茄头)我喜欢通气的雪茄。(抱怨地)事实上,美国代表团只有一个人,威尔逊总统!”

  第95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走廊,楼梯
  时:夜
  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手里拿着电报,脚步急速地上了楼梯,奔过走廊,来到会议厅门前,用力叩门。

  第96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会议厅
  时:夜
  办事员将电报送至陆徵祥跟前。
  陆徵祥展读电报,面色越来越凝重。读后将电报放在桌上。
  围坐长桌两旁的众代表看着陆徵祥。
  陆徵祥(沉重地):“大总统电:如商榷无望,请务必签字。”
  众代表:“……”

  第97场
  景:华侨会馆
  时:夜
  会馆里挤满了人,华工、华侨和留学生们。萧克俭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一份电报的抄件。众人面色凝重,鸦雀无声。突然,从一个角落传来了悲愤的呜咽声。人们纷纷掉头看去——
  一个年轻的留学生再也无法克制,放声大哭──
  情绪感染了众人……

  第98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门外
  时:日
  中国留学生和华侨在萧克俭的带领下,聚集在吕特蒂旅馆外示威。法国警察守卫在旅馆外。那两个法国便衣也守候在不远处盯着萧克俭。
  顾维钧(旁白):“五月四日,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抗议活动。”

  第99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会议厅
  时:日
  代表们正在商议。窗外传来阵阵抗议声。
  施肇基(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和恐惧,声音颤抖):“他们烧了曹汝霖的房子,还打了章宗祥──”
  顾维钧:“民众已经克制了,我理解他们——”
  施肇基(生气地):“难道你也赞同他们这样做,打人,烧房子?你知 道吗,留学生他们已经声称,要以三个人的性命换 我们每个代表的性命——”
  顾维钧:“如果民众再不表达他们的愤怒,我们不仅会失去山东,我们还会失去更多!”
  众人惊讶地望着顾维钧。
  施肇基:“你应该知道那些条约都是在什么样的压力下签署的!弱国无外交!”
  顾维钧:“我们应该改变这种状态!我们可以借助民众的力量!”
  施肇基(讽刺地):“民众的力量?那还要我们干什么?!”
  顾维钧不由地皱皱眉头,正要说什么,陆徵祥走进会议厅,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陆徵祥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座,沉默不语。
  众人长久地沉默。
  顾维钧(旁白):“光荣使命演变成一场恶梦。代表团陷入了困境, 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魏宸组:“情况如此紧张,总长总应该有个态度。”
  众人将目光投向陆徵祥。
  陆徵祥(仿佛吓了一大跳,不堪重负地):“我能有什么态度。说到底,大家不过是政府的仆人。 政府怎么说,我们只能怎么做 ──(嘴唇颤抖着)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第100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陆徵祥卧室
  时:夜
  陆徵祥在屋内徘徊。
  培德夫人端着一杯牛奶走进卧室,将牛奶放在桌上。
  陆徵祥:“(法语)谢谢。”
  培德夫人(犹豫地):“(法语)我不明白,政府为什么如此软弱, 他们为什么那么怕日本人?”
  陆徵祥:“(法语)毕竟你不是中国人,有些事情,你很难理解──”
  培德夫人(生气地):“(法语)我的确不是中国人,但也许我比你更 热爱中国!”
  陆徵祥:“……”
  培德夫人:“(法语)我现在明白了,当初你为什么不去发言。你害怕了,你不敢面对日本人,现在你又想把山东出卖给日本人──”
  陆徵祥(生气地):“(法语)请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培德夫人:“……”
  陆徵祥拿起圣经,走到床前,跪下欲祈祷。
  培德夫人:“(法语)我没有想到你这么软弱!如果你觉得上帝能给你 力量的话,那你就祈祷吧!”
  培德夫人气愤地离开了房间。
  陆徵祥迟疑片刻,跪下祈祷。

  第101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日
  顾维钧走进大厅,向楼梯走去。
  二楼的走廊,办事员拿着一叠电报与迎面走来的岳昭煜碰撞了一下,手中的电报如雪花般飘落下来……
  顾维钧拣起一张念着:
  电报原文:“——我国舆论,现正昂激,莫不誓以死拒。倘和平条约中, 果承认日本此种要求,请诸公全体抗争,万勿签名!……否 则于国于身,两无利益。乞千万慎重,切勿虚与委蛇,而徒 贻后悔也。”
  王正廷走到一旁,亦拣起一张念道:“——青岛胶济,行将拱手而让于日人,二十一条条约将永远束缚吾民族,使沉沦终古历万劫而不复!”
  顾维钧(旁白):“抗议的电报如雪片般飞来——”

  第102场
  景:巴黎,街道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坐在汽车上。
  汽车越过塞纳河,从郊外驰去。
  顾维钧(旁白):“六月三日,国内爆发了更大规模的抗议活动,罢工,罢市,罢课──”
  (一组关于罢工、罢市、罢课的纪录片镜头)
  顾维钧(旁白):“虽然政府对舆论有所顾忌,但还是训令我们签字。”

  第103场
  景:巴黎,郊外
  时:日
  小车行驶在巴黎的郊外。
  顾维钧(旁白):“我们一直在寻求某种解决办法。我提出了‘保留签 字’的方案,虽然不尽如意,但在当时,也许是最好的 办法。”

  第104场
  景:巴黎,郊外,森林公园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的小车行驶在森林之中。
  顾维钧(旁白):“这样,中国既可以不被排斥于即将成立的国联,又可以向世界表明中国在山东问题上的立场。”
  森林中传来枪声。

  第105场
  景:巴黎,郊外,森林公园,狩猎场
  时:日
  枪声后,一只山鸡从空中掉了下来。一群猎狗冲进森林。
  克列孟梭将子弹压进弹舱。顾维钧和陆徵祥站在一旁。克列孟梭端起猎枪朝空中瞄了瞄,才转身面对他俩。
  克列孟梭:“(法语)今天我没有椅子给你们坐。我自己都不得不站 着。”
  顾维钧:“(法语)这至少表明了我们此时此刻是平等的——”
  克列孟梭:“(法语)我看过你们关于‘保留签字’的方案了。真是 中国人的智慧,既能得到,还不会失去什么。年轻人,这 又是你的主意?”
  顾维钧:“……”
  克列孟梭:“(法语)我欣赏这是一个好方案。但是,这与我们西方 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我们只会说‘是’或者‘不是’。”
  枪声又响了起来。
  因为愤怒,陆徵祥浑身颤抖。

  第106场
  景:迪塔斯塔(和会秘书长)办公室
  时:夜
  迪塔斯塔:“(法语)我受和会的委托,正式通知你们,中国代表团提 出的在签约前发生声明的方案不被允许。”
  陆徵祥等代表们神情懊丧……

  第107场
  景:巴黎,街道(甲)
  时:日
  顾维钧和陆徵祥心情沉重地坐在车内。
  不远处传来骚动声。顾维钧和陆徵祥不知出了什么事,互相看了看。
  他们的汽车刚转过一个弯,两人就看见法国群众将一家旅馆团团围住,咒骂着,吐口水,投掷石块、臭鸡蛋等。旅馆已经被铁栅栏和警察们严密防卫。旅馆的大门上悬挂着一面德国国旗。
  顾维钧(旁白):“签约在即,德国代表团来到巴黎,他们被告知,除了被迫签订极其屈辱的和约外,不准在签字时作任何声明。”
  顾维钧和陆徵祥:“……”

  第108场
  景:巴黎,街道(乙)
  时:日
  车内,顾维钧看见陆徵祥目光专注地看着窗外。顺着他的视线,顾维钧看见一队神学院的年轻学生(十二、三岁)唱着歌,从街上经过。
  远处,圣心教堂那座声音低沉的萨瓦大钟轰鸣起来。

  第109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大门外
  时:夜
  汽车在门前停稳。顾维钧下了车。他正要进门,一转眼,看见勒内抱着一只不小的木盒站在煤气灯下望着自己。木盒似乎很沉。

  顾维钧将一个装满食品的篮子递给勒内。勒内将木盒往台阶上一放,拿着篮子,飞快地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第110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书房
  时:夜
  顾维钧将勒内留下的木盒放在书桌上,打开,原来是一架八音盒,一个穿裙子的小偶人慢慢地旋转起来,叮叮当当的旋律回响在巴黎的夜空。
  顾维钧:“……”

  第111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外
  时:深夜
  暗影幢幢的路上,一条老狗嗅在人行道溜腿。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环。
  顾维钧下了车,看见旅馆门前停了一辆轿车,一个仆人正在往车上装行李。

  第112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陆徵祥住所
  时:深夜
  顾维钧来到陆徵祥屋外,看见房门洞开,陆徵祥站在屋子中间发愣。

  屋内。陆徵祥将一份电报交给顾维钧。他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本袖珍圣经。当陆徵祥发现顾维钧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圣经,他又下意识想将圣经藏在身后。
  顾维钧看着电报。
  陆徵祥(画外):“刚到的电报,还是要我们签字──”
  顾维钧(试探地):“总长的意思——”
  陆徵祥的精神完全垮了,他象一个垂暮的老人绝望无助似地望着顾维钧。
  陆徵祥(哀求地):“如果我现在离开,你能理解我吗?”
  顾维钧:“……”
  陆徵祥(哀伤地):“我不知道我留下来会做出什么。我是个软弱的人。 我没有勇气拒绝签字,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签字, 我不愿意成为民族罪人。”
  顾维钧:“——我们至少还应该再争取!”
  陆徵祥:“我老了,我不象你,你还年轻——”
  顾维钧(感到极度的悲哀):“……”

  顾维钧站在屋内,看着培德夫人搀着陆徵祥走出屋外。
  片刻,培德夫人又回到屋内。
  培德夫人:“(法语)请您不要太责备他。他是爱中国的,但他不能象 你那样有勇气。这些天他彻夜不眠──”
  培德夫人说不下去了。

  顾维钧独自站在屋中。他感到孤独无助。

  第113场
  景:施肇基住所
  时:日
  窗外下着大雨。施肇基正在收拾皮箱。顾维钧站在一旁。
  顾维钧:“你应该留下来。我们应该再做些努力──”
  施肇基(沮丧):“修改不允,保留不允,声明又不允,我们还能做什么?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顾维钧:“……”
  施肇基:“ 威尔逊在四国委员会上竟然说,日本领土的很大一部分是贫瘠的,因此它当然需要为它的人口找安身之处。他们已经在朝鲜和满洲找到了一些空间,它现在在中国寻求更多的地方。”
  顾维钧:“……”
  施肇基忿忿地将箱盖合上。
  施肇基:“美国严格限制日本向本土移民,却鼓励他们向中国寻找‘生 存空间’。这叫什么?这叫为虎作伥!现在日本就抱住了这点 来要求它在山东的权利,我们被出卖了!”。
  顾维钧:“我们留在这儿,还能抗议,还能表示我们的愤怒!”
  施肇基(语气缓了缓):“我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两人沉默着。施肇基环顾四周,发现遗漏了桌上的一个相框,又打开皮箱,将相框放进皮箱,重新合上。他犹豫了一下,拎起皮箱,向顾维钧伸出手。
  顾维钧犹豫地伸出手。两人握手。
  施肇基:“至少,我离开,表明了我的态度。”

  顾维钧站在窗前,看着施肇基冒雨上了汽车。汽车离去。

  第114场
  景:吕特蒂旅馆(中国代表团总部),大厅
  时:夜
  顾维钧穿过大厅。他的脚步慢慢迟缓下来。他仿佛想起了那个舞会。
  人去楼空,大厅显得格外空旷。
  顾维钧回头看见王正廷站在大厅门口。
  王正廷将一份电报递给顾维钧。
  王正廷:“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祝贺你就任代表团团长——”
  顾维钧:“现在就剩我们两名代表了──”
  王正廷(讥讽地):“——正好是和会允许我们出席的名额。”
  顾维钧:“你不会也离开吧?”
  王正廷:“也许我正在寻找一种更好的途径离开巴黎,而不是逃走!”
  两人长久地沉默。

  第115场
  景:威尔逊下榻处,会客厅。雨
  时:日
  威尔逊坐在沙发上,显得非常憔悴。窗外一直下着雨。
  威尔逊:“(英语)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
  顾维钧:“……”
  威尔逊:“(英语)太难了──”
  两人静默片刻。
  顾维钧:“(英语)总统先生,您应该听听中国人的声音,您不能仅仅为了国联而抛弃中国,抛弃您的十四条原则!‘相互保证政治独立和领土完整’,这是您自己曾经倡导的──”
  威尔逊:“(英语)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顾,但是,你知道吗,英国人,法国人,他们从来没有支持过国联,甚至,我的国人也不支持──”
  威尔逊突然哭了起来,老泪纵横。
  顾维钧(非常惊讶,不知所措):“……”

  第116场
  景:钟情路,顾维钧住所外。雨
  时:日
  坐在汽车上的顾维钧看见他的住所外聚集着许多示威的民众。肖克俭正在讲演。
  萧克俭(指着顾维钧的汽车):“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只会讨好列强,乞求强盗的善心,他们从不相信民众!”
  司机不安地回头看看顾维钧,似在请示是否开过去。
  顾维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司机硬着头皮将车开到离人群不远处停下。
  顾维钧(旁白):“我没有想到,我受到他激烈的抨击。在他眼里,我跟那些亲日分子如一丘之貉。”
  留学生和华侨、华工们将顾维钧的车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留学生咬破手指,用鲜血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写下了“还我山东”四个字。
  顾维钧感到十分震惊。
  人群顿时沉寂下来。那一瞬间,是如此沉重,仿佛一切都静止和凝固了。
  这时,雨点浓密起来,渐渐湿润了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血迹。血迹顺着车玻璃流下来……
  顾维钧整理了一下衣服,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顾维钧镇静自若地向大门走去。
  但他走到大门时,被民众拦住了。
  顾维钧镇静地环顾左右,又看了看台阶上的肖克俭。
  肖克俭:“你现在是中国代表团团长了。我们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满意 的答复!”
  顾维钧:“请你们离开这儿!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个留学生:“只要你拒签,我们马上离开!”
  顾维钧:“我理解诸位的爱国热情。就爱国这一点而言,我们是一致的──”
  一个留学生(大声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顾维钧:“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各种途径──”
  一个华工(高声地):“他们已经拒绝了中国!”
  顾维钧:“……”
  一个老华侨:“你能保证拒绝签字吗?!”
  众人的目光逼视着顾维钧。
  一个女留学生:“我们要你保证,中国不会在和约上签字!”
  顾维钧:“我不能作任何保证,这是不负责任的。外交事物是复杂的,不能光凭冲动,很多事情你们很难理解——”
  人群中有人叫嚷:“他在狡辩!”
          “这是借口!”
          “他们就是这样出卖中国的!”
  人群愤怒了。一些人推搡着顾维钧。
  人群中有人喊:“打死他,打死他——”
         “不能让这些卖国贼把山东送给日本人!”
  顾维钧被打倒在地上……
  肖克俭非常痛苦地将头转向一边。
  黑人保姆和让娜奔出大门,奋力推开殴打顾维钧的民众。
  黑人保姆(不停地叫嚷):“(英语)你们瞎了眼了吗?难道你们不知 道他是谁吗?他是公使先生!你们疯了吗? 你们的同情心哪里去了——”
  被愤怒驱使,民众继续殴打顾维钧。
  这时,德昌、菊珍两个孩子出现在大门口,呆呆着望着众人。
  众人看见孩子,慢慢地住手。
  肖克俭看看两个孩子,又望望众人,默默地离去……
  顾维钧慢慢从地上起来,司机想上前搀扶,被他甩开;他慢慢地站立起来,竭力想保持自己的尊严,一步步向大门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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