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录
回首页
轮廓


作者:殷龙龙

  

  轮廓

  我们家的门老敞着,人多,想关也关不上。早晨还没起床,院里就有人大声说话,中气十足。一天的动静只在早晨发挥得淋漓尽致。
  秋天的阳光从不偷懒,它总是爬上窗来,伸手来掀你的被窝:这是个伟大的时刻,当你和另一个灵魂相遇,惊诧它的温暖,它的浑圆时,你自己就想笑。新的一天在笑声中开始。
  上午有一段安静的时光,--模糊,--犹豫不决,使你感到生命在进入一株笔直的树之前,是不会成熟的:完美的词语在冬天燃烧。你必须丢掉大地才能有所收获。  
  情人的夜晚走在我的手上,下面是深渊。现在连爱与恨都淡薄了,只剩下若隐若现的肉体的疼痛。我后悔为什么不把更多的倾诉留给你们,为什么不把你们的聆听挂在枝头?  
  我见过五月的冰雪,在人群中喘息,一个孩子弯着腰,他的空旷在面前摇摆不定:我见过六月的女人,她的身体干干净净。有事没事我都写写诗,在一生的咳嗽里。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将给孩子们讲述些什么,才能心安理得?当最后一个人在地球上消失的时候,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梦想吗?云彩还能飘过大地吗?还有女人给我热爱的火焰和灰烬吗?因为祖先养育了他们的子孙,就要教会他们怎么继续养育那些无法养育子孙的动物。
  我得不到的,你把它锁起来;我得到的,你反复琢磨过。它就在抽屉里,像个手舞足蹈的小精灵。
  这是做饭的时刻,母亲忙活着,我却在一旁悠闲地写东西。桌上是好多杂物,我正构思一幅田园风景:母亲的盐放多了,我正好用它引出湛蓝的海水。一头豹子悸动在嘴唇上,"母亲,我饿了。"  
  歌曲消失了,小雨中,只有没有名字的石头露宿街头。  
  桥梁升起,光明在远处很软。  
  一本新书,我翻开它便能闻到香味儿;中国的味道。里面的文章短小得甚至不能放进标准的碗里。儿子在一旁写作业,他的鼻涕出来了又进去,进去了又出来,心不在焉。
  我只是翻翻书,不再理会什么,也不去想那些人的悲苦的一生。不知是谁,绕着日光灯嗡嗡地飞:儿子锁紧眉头,一条腿蹬到椅子上,没穿袜子,完全沉浸在少年时代的苦恼里。黄昏疯疯癫癫,它在我耳朵上来回奔走,并且咕咕地叫。  
  

  豁然开朗

  当五月醒来,过去写下的东西早已展翅而飞。像一件艺术品放在火焰上,我的轻盈,我的舞蹈,我的睡眠需要多久,才能叫你们行驶在问题的花园中,到达自由的彼岸。  
  我总喜欢躺在大地上,昏沉沉地睡去;喜欢在梦中和你们交谈。话题应该绕膝而坐,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一个人。旁边那块草坪和钟情的姑娘忍不住寂寞,常常插话;我故意不理。天边的景象变化万千,像我过去的发型,又像匆匆赶路的小伙子,把周围弄得丁当乱响。  
  现实总是着火,烧你们的眉毛;偶尔有一场小雨,一座孤独的水泥小房,一堆灰烬走近你们。在第七日,那只野兽在不远处低低地吼叫;它的体内流着高贵的血液。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翘首向东:遮阳伞下,我忘了把我的小卖部写进诗歌中,多年以后,殷龙龙依旧默默无闻。人们现在醉心于流行的事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开心,只要欢乐。而我始终站在夏天的阴影下,像条虫那样,努力地想把自己择出来。
  一个中年男子大声说:"来两瓶碑酒。凉的!"  
  家里的土豆,在角落里度过不少光阴;冬天搁在破旧的塑料袋里,长出了芽。
  我吃过它,平平淡淡,没有肉香,没有鱼味,尽管母亲炒菜的手艺一绝,我们全家平常还是先吃别的,别的吃完了,再拣土豆。母亲通常切丝,凉水一过,等锅里的油冒起烟,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母亲就从窗外喊:"大龙,擦擦桌子,吃饭。发什么呆呀!"
  十九岁那年,我爱上一个女孩。她,浑身都是故事。因为我简单,相貌丑陋,她就叫我土豆。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我这个外号;现在兴许连她都记不住了。一阵风刮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境,我没有骄傲的大胡子随随便便地吹嘘;我与你握了手,就走,两旁瘦骨嶙峋的树,此时不约而同地倾向了春天。  
  拖着这条残腿,我多想去各地走走,哪怕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火车是新型的,一转头就离开了腰肌劳损的北京,南下或北上,路过黄河时我想是在夜里,车外黑沉沉。只能听见下面的流水,沉重地喘着粗气。青海那儿有一亲戚,我可以住在他们家;青海湖旁也有三三两两的藏民,他们喜欢和汉人通婚。
  西藏和新疆也在我的旅程中,只是它们现在不用梦和刀子说话了,一条牦牛的尾巴能引出内地作家的许多感慨。
  海边的日子是梦寐以求,它曾把我的手指嘬出血来。大海总是在东面,在粗糙的早晨,还没把头颅托上来之前。  
  诗人用自己的皱纹弥补着想象的缺陷。  
  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计划闻名遐迩,普天下的人们都给予理解和同情。热情翩翩起舞。稍后,千万只手掌通红起来,有节奏地发出同一种响声,渐次成为金字塔,卢浮宫,尼罗河和长城,它们合在一起,生出壮丽的音乐,经久不息。  

  感觉刚刚够

  我直接够着了你,别认为远山太远,其实走过这座木桥就到。那是我的词语惊讶这一片斜坡,跟着暴雨的影子,我能牵出中国的废墟。它慢腾腾,贴着乱草和芦苇,一边走一边摇晃。有时,我们也陷入可怕的寂静:湖水还没展开孩子们的翅膀,就在寂静中睡着了。  
  夜已经退让,你还是不依不饶。突如其来的炎热弄得人们懒洋洋的,仿佛没了脊梁骨。有些天你天天做梦,千奇百怪的细节时刻纠缠困扰着主人公,既美妙又温柔,转换成性感的场景时,你从少年的冲动中醒来,北京的上午就在身下。
  你说什么,我就是什么!早晨伸出手的那一瞬,仿佛交托了一生。一个人能有几个通灵的时辰?
  一支熟悉的曲子从孩提时代起,就嚷嚷着要生活的高度与喧闹;声音冰凉,如水果刀,一直戳到肩上才使人清醒;你被莫名其妙的疲惫搞得有点可怕,也有点发虚。自己的心出外旅游,剩下一些骨头散在体内。
  是世上没有人,还是世人有眼无珠?  
  女孩子光头是一件新鲜的事。  
  朴素地想:这个女孩代表着时髦的一些人。--青年人无忧无虑,身着无拘无束的短装;没有禁忌,甚至灵魂出窍也能趁机火一把。他们舞姿优雅,稍等片刻,舞伴的心情就融进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北京的风很奇怪,头一阵像七月的昆虫,有的是响亮的勇气和方向;后来便无声无息了。
  再后来,我握住她的手,一条河淌下清澈的记忆。提前远航的船只,是无奈的船只,它的骨骼有一天会浮出水面,形成亮晶晶的岛屿。
  我的思想绕着她,展开陌生的卷帙和攻势。  
  一定是去年的蛐蛐,此时叫得正欢;外面下着小雨,不紧不慢的雨点打在盖着自行车的塑料布上,似乎预示明天还听不到阳光的语言。我在屋里思考,美妙的诗歌挂在一片宁静中,许多事物都有它的反面,正如我不喜欢另一个自己。  
  幸福是一条虫子,它说话了。开始我听不清,只感到空气在动。天气太热,一些人回到水里;风从下面托起了荷花。荷花有茎,站在我们中间。
  虫子在水果里说话,果汁流出来,很快围成一个圈。
  虫子绕到感情的背后,大声叫,叫一些人进去。声音把人围住,形成更大的圈;篝火映红的圈,变得淡了,像一团吹起的雾。附近的山,倒了。
  我在外围大声叫,并且舞蹈起来。热情的手臂赋予许多姿势许多的本来面目。
  我弯下腰,发现自己也在圈内;我拾起一只歌唱的脚,另一只在逃亡。我回到外围,大声叫,直到叫出爱来。  
  六月的云,温柔可触。一个少女从花朵移到岩石上,我听见她的双手剥开自己的身躯,一大堆子弹掉出来。
  少女与别的石头,同样受到赞美。
  赞美声进入伞状的天空,里面闪闪发光。一只碗,盛满雨水。
  只要掬起来,亮光和阴影,不过是人们在这里或那里的形式。  
  

  玻璃的穿刺

  1
  我听着你的声音,一边笑一边感伤。
  这是献给你的第一首诗,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就像黎明的蜜桔林里涌出来的光芒,无穷无尽的奥妙之乡呈锯齿形,和我的思念与日俱增;不久肯定愤怒地凸出,断然冲破幻想之网,蓝色的胴体随着春天的原野难以捉摸地融化在一个美好心愿里。这星球上,我爱闻煎鱼的味道。
  蝉鸣似地,如果成语悄声细语集合起来,那么,所有的中国城市又怎能留恋葡萄和无声旋转的废墟的圆!--走上峰顶,我穿着一身灰色学者的长袍。然而我的自画像相当仓皇!
  2
  大理石悬着,窗外没有你的风景多么骄傲。
  大理石悬着,窗外没有你的风景多么瘦小。
  大理石悬着,窗外没有你。
  3
  神话里,我承制斑斓的背景;孤独声此起彼伏。啊!幸运的人,你还是采撷你的蔷薇花吧。初夏,白兔奔跑在南方的歌曲里。你的肌肤追逐着五彩缤纷。你还是在你的沉默或无伴奏的声音中感觉那零零的叹息吧!
  我这副苦行僧的惨样儿大于一条腿的沉沦,从而自卑地走到绿阴下,寻找着旧梦,寻找冬天之火,寻找装潢讲究的运往伯尔尼的抽象画。
  不完整中还有缺陷。
  

  四月

  下黄土了。老天忽然大方起来,要把高原上的礼物送给我。可,残疾车还在院里呢,前轱辘抵在西城区的一堵后墙上。  
  

  野味

  饮水的时候,看山;看山的时候,觉得山是一叶内脏。它蠕动着,并消化我。  
  我的手抓住藤条,渐渐硬朗。身体可以顺着小溪流去,可以把头颅放在山顶。  
  一片薄薄的积水,撕我的皮。我的手渐渐硬朗,偶尔有羽毛飘下。
  

  八月印象

  母亲坐在木椅上,她的双膝不愉快地量出距离。儿女们在沙滩上玩;儿女们拥有更多的儿女,好像空气一粒一粒的。
  大海要竖过来,所以儿女们都去了;母亲坐在木椅上,大口地呼吸。在风想让自己通过的地方,母亲站不起来,她把双膝扔进水里,可忘了解下绳索;绳子留在体内,等着主人回到罗曼蒂克的时代。 
  远处,岛屿蹲伏着,像是男人体。

  〔责任编辑 陈永春〕
回目录
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