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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教育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张楚的嗓子:倔强、严肃、缺乏欲望,仿佛他永远都闭着眼唱歌;而那些关于漂泊的猜测和对哲理的赞扬并不能让我相信:这就是人们需要张楚的原因。一定有另外一种本能让我们被他吸引并翻检出自我孤独的那一面……
  与时代无关,这瘦小的青年像一个天生的真理探寻者,他路过、观看、沉默、被迫保持着距离,因此无所畏惧,甚至开口歌唱——但是最终你会发现,在访谈录中谈著心灵与智慧的张楚仅仅是认识着生活。这生活不扭曲也不美妙,但却在歌声中一点点潜入了心灵与智慧。先让真理一边儿呆着去吧,这生活从人群(《孤独的人是可耻的》,1994)返回个人的内部(《造飞机的工厂》,1997),由人群共同温暖的民谣箱琴,酝酿成个人独自沉醉的华丽音效,由过去到现在,越过30岁,这生活从张楚的认识跋涉到了张楚自身。在《造飞机的工厂》这张专辑中,我们得到了一次关于内心生活的描述,这个一会儿是老张,一会儿是公共汽车乘客,一会儿又在动物园里自我分裂了的家伙不仅把他的大脑打开给你看,这额外附带一次向上《跳》起的身体演示,能不能看懂,取决于你是否习惯事物的本来面目。对真理的拥有者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不就是“跳”吗,怎么会如此单纯,焕发著美妙的旋律?……以炫耀著称的新派吉他手让位于迷人的整体感,暗藏机锋的贝司在《卑鄙小人》和《老张》中重温了人情味,无处不在的人声效果处理和滑翔着的主旋律变奏引人晕眩,却被配器和思想上的减法克制住,进入了另一阵清醒。那些被群众中特别一些的人称作隐喻、荒诞和倒霉的人类命运的东西,正在被清澈、大方、美丽的幻想所歌唱。你不能在这样真诚的赞美中揪出一个仇视现实的行吟诗人来!
  像这样把一个大脑打开,再把里面装着的生活打开,能有多好。所以首先要忘掉手,忘掉他们给我们的教育,忘掉动脑筋爷爷打在声音上的对和错。如果能够这样单纯地记录内部事物,那就该褒奖好奇心的胜利,用善良的木吉他、幻想家的白色噪音、用错落有致和延绵的节奏。
  而这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声音,这严密统一的想象力所说的,正如一位写诗的大个子所言,乃是“强大的理性指向强大的非理性”。如果生活不是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产科医院和儿科大夫,那么它一定是某种更浑沌、自然、混乱中拥有秩序、斗争中存在和谐的东西,张楚是否怀有更多的厌恶和热爱,并不比对它的发现、说出更显得惊心动魄。那一大堆存在著的东西,经过洞察和体会,在重又变得支离破碎之前得到了一个旋律、一个坚定的激情,就变成了张楚的唱和我们猜谜语一样的不听。这生活,也只不过是一种态度,让你出门碰见老张时不去辩认他的文化属性,让你洞穿、照亮、一头撞进无边的惊喜:看啊!这透明的心中装着车票和痛苦快乐,这回归的智慧来自平凡坚定的一切。
  只有这样,我们才品尝了《结婚》的全部价值,那旷远、迷蒙的古典抒情已经脱离了他当年的恋人、现在的妻子以及对简单爱情的重申,它变得坚强、向思维的每一个细节渗透。我是说,如果没有这热情的关怀,张楚又何必去钻研吃完了饭的人民、赵小姐和今天的老张。
  他不断强调著“生活的教育”,在不唱歌的时候,这个词左右他向更本质的地方而不是更理念的地方靠近。生活教育张楚把一看作一,把二看作二,教育他在矛盾间幻想,教育他旁观并保持尊敬,教育他对人群或内心都一视同仁地袖手旁观其实又爱恨交加。在他唱歌的时候,像露珠折射阳光、尘埃沾染花叶,我们一向匮乏的经验诞生了——他用轻蔑的态度控制住过于旺盛的热情,使之实现客观和技术上的精采,他用孩童的发现的快乐来帮助成人的发现后的悲观,这一切复杂的指数最终归结于诗意。在喜悦中启发我们眺望自我,从语言和发音上架设双重的感觉捷径,人们通常都把这种神奇的人造物比作诗歌,它的深邃通往着所谓的秘密,而一个本该像Bob Dylan那样投靠社会学家的歌者这样做了……
  结了婚的老张对我们是一种教育,在不被情欲、道德或情绪伤害的生活中,可以怎样歌唱。而我们的确是有着如此的本能,像张楚所说,“用孩子时的情感生活到现在”,深深地、向人类索取美不胜收的孤独。
  多么好,我们可以从此忘记张楚是谁,只管畅饮,在歌声燃烧的夜晚与自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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