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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夏天


编剧:黄丹 唐娄彝

电影文学剧本

序幕

  △ 出片名(黑底白字):杀人的夏季
  △ 出演职员表……

  第1场景:工厂,伟年宿舍
  时:夜

  △ 一个男人(李来生)的手把桌上的小半导体收音机轻轻地往边上挪了挪,将三张年轻女孩的照片排在桌上。他显然是有意将一张比较时髦的女孩照片放在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 小半导体收音机上的皮套由于磨损,有些破旧,一边的皮革翘起一只角。收音机播放着越剧《梁山泊与祝英台》: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红妆女,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隔壁宿舍的电视机开得很响,电视上播放着足球赛的实况。不时,从隔壁传来男人们激动的叫嚷声。
  △ 屋子里摆着两张床,另一个人显然不来住,床上堆着东西。属于陈伟年的空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为了降温,地上撒了水,一汪一汪的。
  △ 李来生,五十多岁,一脸热情,上下一色的确凉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折叠扇,不时地扇着。
  △ 李来生的手指着中间的女孩。
  李来生:(OS。尖细而流畅的声音)这个姑娘儿蛮漂亮的噢。她叫李曼莎,(玩笑地)我们本家。会唱歌儿、还会跳舞,厂里的文艺骨干唉!不过平时蛮朴素的。怎么样,你看?
  △ 陈伟年坐在李来生对面,二十七、八岁,一米七四左右的个子,长相朴实。
  伟年:……
  李来生:你性格比较、比较稳重,她呢,欢喜动,唱啊、跳啊,你们一动一静,最好了。怎么样?伟年:……
  △ 李来生的手指了指左边女孩的照片。
  李来生:(OS)这个姑娘,打字员。蛮好的噢!叫唐媛媛,人很 热情的。(想了想)好像廿六岁。对的对的,廿六岁。独 养女儿,不过人绝对不娇气的。这种姑娘儿现在不大找得 到了。——欢不欢喜啦?
  △ 李来生指点左边照片时,无意将中间的女孩照片碰歪了,他忙将照片摆正。
  李来生:(OS)怎么样,我李师傅给你介绍的,不会差的。
  △ 这时,隔壁又传来一阵男人激动的喊叫声。李来生的手拿起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将音量也调大了些。
  李来生:(OS)我真当弄不清爽,这球迷一看比赛,好像就疯掉了。不过,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这个人,就是欢喜越剧,还有么,给人家介绍对象。人家看我大概也不正常的噢?是不是的?
  △ 伟年尴尬地摇了摇头。
  △ 李来生也摇了摇头。
  李来生:(自言自语)也难怪噢!男人家,欢喜给人家介绍对象,是蛮怪的!但是想想也没啥怪的。小伙子讨老婆,姑娘儿嫁人,天经地义。特别是象你这样的孤儿,不帮忙,怎么来事(行)?是不是?
  伟年:……
  △ 镜头停在第三张照片上。
  李来生:(OS。语气不像先前那样自信、有把握)这个姑娘儿也蛮 好的,叫惠萍,张惠萍。华丰电器城,晓得的噢,十佳营业 员嗳,蛮时髦的噢。廿四岁。个子呢,一米六二总有的─
  △ 李来生看着伟年。
  李来生:好了,三个姑娘儿都在了。怎么样?欢喜哪个?
  伟年:……
  李来生:是要好好考虑考虑的。结婚娶老婆,一辈子的事体。马虎不来的。怎么样?怎么样?哪一个,欢喜?
  伟年:……
  李来生:要是一个都不欢喜,也不要紧的。我李师傅手上姑娘儿蛮多的。──总要寻个心满意足的。
  伟 年:李师傅,你说好了(你定吧)——李来生:这怎么来事(行)?这种事情怎么好我说了算的?三个都欢喜啊?伟年忙摇了摇头。
  李来生:都不欢喜?
  伟 年:我也想不拎清(清楚)——
  李来生:照片你总看到了,第一印象,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最重要!
  △ 伟年犹豫地指了一下左边打字员的照片。
  李来生:这个姑娘儿运气真当好。有桃花运的。(指了指中间的照片,有些遗憾地)为啥不欢喜这个文艺骨干啦?不是蛮好的啊?
  △ 伟年低头不语。
  李来生:第二个呢?
  △ 伟年摇头。
  李来生:这种事情,要多做点准备的。踢足球也要有替补队员,不要说找对象了。一、二、三,排一遍,我有个数。第二个?
  伟 年:另外两个无所谓。随便的。
  李来生:那么我有数了。后面两个我给你做主了。文艺骨干第 二,电器城的第三,好不好?
  △ 伟年点了点头。
  △ 李来生收起照片,按一、二、三的秩序排好。
  李来生:真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要是我,我肯定要李曼莎,会唱,会跳,多少好。——哎呦,我说你这里怎么这么热,电风扇也没么!不怕热啊!
  △ 伟年忙递给李来生一把芭蕉扇。
  伟 年:我从来不用的。
  李来生:为啥啦?省钞票啊!现在电风扇蛮便宜的哎!
  伟 年:不是的。吹了不舒服。
  李来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就不好吹空调,骨头痛。——(站起身)那么,就这样,我去给你办去。(拿起半导体)等我好消息噢!
  伟 年:辛苦李师傅了——

  第2场景:工厂,伟年隔壁宿舍内外
  时:傍晚

  △ 门大开着,伟年和三、四个男工人凑在电视机前看着足球比赛。所有的人都十分激动。两台大电风扇哗哗地吹着。伟年不声不响地坐在电风扇吹不到的地方看着。
  这是中国对阿联酋的一场比赛。
  △ 大家都很激动,只有伟年很安静。
  工人甲(胖子):传哎,传哎,这个死人,传球,传球哎!死人!
  工人乙:怎么这么木(笨)的啦!
  △ 上半场就要结束了。中国队一次很好的射门机会。屋内的空气格外紧张。
  △ 工人丙情绪激动,仿佛支撑不住似的。
  工人丙:进进进进进!再不进,老子我今天就跳楼。我就跳楼!
  说罢,果真站起身,要往外去的样子。
  △ 上半场结束的笛声响了。工人丙绝望地倒在床上。
  工人丙:没希望,没希望,没希望,没希望!中国队没希望!
  △ 中场休息,电视上播着广告。
  △ 伟年从一旁拿起一张足球报看了起来。
  工人乙:没看头,没看头,不看了,不看了,看一次,气一次。看一次,气一次,哪里天真当要给他们气死的。下回我死掉了,(随手从伟年手中抽过报纸,装模作样地念着),死亡证明肯定这样写的——彭有生,27岁,男,死亡原因,气死。
  △ 大家笑了起来。伟年也笑了笑,又拿回报纸看了起来。
  △ 胖子站起身,出了房间,走到过道里的水龙头前,用自来水冲头。
  △ 片刻,胖子甩着头上的水,湿乎乎地走进屋来。
  胖 子:自来水也是热的!
  △ 胖子走到电风扇前吹着。屋子里的人还骂骂咧咧的。
  胖 子:哪个买点啤酒来!
  △ 大家彼此看了看。
  工人丁:就是哎,去去火,去去火。
  胖 子:哪个去?今天我请客。
  工人乙:我是不去的,我死掉了。
  胖 子:哪个去?
  工人丁:马上开始了。
  胖 子:伟年,怎么样,你去买,我请客。
  伟年点了点头,放下报纸,刚要站起来。
  胖 子:反正,你也不喜欢看。
  △ 伟年一听,反倒坐下了。
  胖 子:怎么啦,怎么啦?
  伟 年:你怎么晓得我不喜欢?
  △ 胖子向大家做了一个人所共知的手势。
  胖 子:(对大家)他说他喜欢的?他说他欢喜的?你们相信不相信?
  △ 众人都摇头。
  胖 子:你怎么坐在那面一点儿反应都没的?不欢喜也正常的,用不着装出来欢喜么!
  伟 年:……
  胖 子:好好好,就算你欢喜,去帮我们买买,好不好?
  △ 胖子说着,过来拉伟年。
  胖 子:帮帮忙,帮帮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咦,你怎么身上这么热的?汗也没的?(对大家)这家伙身上没汗的。
  △ 工人丙躺在床上,用脚蹭了一下伟年后背,象发现了新大陆,顿时来了精神,咕咚一下坐了起来。
  工人丙:真当的噢,一点儿汗都没。怎么回事体,怎么回事体?人难不难过的?
  △ 伟年本能地躲开大家。
  工人乙:这有啥难过。没汗多少好啦,我的汗一身身出,身上都臭了。(突然想起什么)嗳,伟年,那天那个娘娘腔寻你作啥?
  △ 伟年顿时满脸通红。
  △ 胖子走到伟年跟前。
  胖 子:哪里个娘娘腔?你说哪里个娘娘腔?
  工人乙:是不是给你介绍对象啦?
  伟 年:要买啤酒,钞票拿过来!
  工人丁:钞票,钞票,胖子。
  △ 胖子从口袋里掏钱。
  胖 子:真当我一个人买啊?
  工人丁:(OS)你请客哎!
  胖子不情愿地将钱交给伟年。
  胖 子:老早那个,不是蛮好的啊?真当断掉了啊?
  △ 伟年拿着钱,朝外走去。

  第3场景:小巷
  时:傍晚

  △ 伟年朝这边走来。几个不怕热的孩子在踢足球。

  第4场景:小巷,一家小食品店前
  时:傍晚

  △ 远远能看见那几个男孩在踢足球。店铺货架上放着个小黑白电视机播着健美操。
  △ 伟年正在买啤酒。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四的男孩站在他身边,男孩拿着一根棒冰,吃着,棒冰汁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母亲的身上。
  △ 伟年的目光不由地被母子俩的情景吸引。
  母 亲:(问孩子)要吃啥稀(什么)?
  孩子用满是棒冰汁的手指着一包炸薯片。
  母 亲:就晓得吃这种东西,一点儿营养也没有。
  △ 这时,店老板满脸是汗地从里面搬出一箱啤酒,往地上一放。
  店老板:(问伟年)几瓶?(他看见那个女人,笑了笑)又来了?
  母 亲:小死尸(孩子的昵称)不肯回去嗳——△ 伟年愣过神。
  伟 年:四瓶。
  △ 店老板将四瓶啤酒放在伟年面前,从伟年手中接过钱,回过身找钱。母 亲:天热死个热!38度,哪里止?我昨天拿了温度计,太阳底下一放,马上41度!
  △ 店老板将钱找给伟年。
  店老板:现在最多报到39度——要啥稀(什么)?
  母 亲:(指了指)薯片。
  △ 伟年拿着啤酒,离开小店。就听女人带有爱意的责骂声。
  母 亲:(OS)哎呦,小死尸(孩子),全部弄在我身上了!要死个 要的!
  △ 伟年不由地回头看去……

  第5场景:工厂,伟年隔壁的宿舍内外
  时:中午
  △ 伟年拿着四瓶啤酒朝宿舍走来。宿舍内传来球迷们阵阵喊声。
  △ 伟年走进宿舍,将啤酒递给他们。
  △ 大家急忙开了啤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又专注地看了起来。
  △ 伟年又在老地方坐下,看着。
  △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胖子的儿子)拿着足球,汗淋淋地在门口探了一下头。
  胖 子:进来!
  △ 胖儿有些不情愿地走进屋来,往角落一坐。
  胖 子:(拍了拍床边)坐得那么远做啥?坐到阿爸这儿来。
  △ 胖儿有些不情愿地坐到父亲身边。
  胖 子:怎么这么多汗啦?!搞得这么赃!
  胖 儿:回去了——胖 子:不要急哎!现在回去,你妈饭还没烧好。
  胖 儿:我嘴巴干死了。
  工人乙:(将啤酒递给胖儿)啤酒吃一口。
  胖 子:(忙拦住)芽儿(孩子)啤酒吃不来的。(从口袋里掏出些 钱对孩子)去,买瓶矿泉水——
  胖 儿:我不去,太热了。
  胖 子:我在看足球嗳。等一歇,等一歇,马上就好了。
  △ 伟年默默地看着。
  伟 年:我房间里有开水。我去给他倒点来——
  胖 子:好的,好的。(对孩子)谢谢伟年叔叔。胖儿嘟囔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
  △ 伟年拿了杯子刚要走,胖子突然想起什么,朝隔壁伟年的宿舍一指。
  胖 子:那个娘娘腔在等你。
  工人乙:就是上回那个。
  △ 伟年有些狼狈,犹豫着是否过去。
  胖 子:咦,怎么还不去,人家等你呢!

  第6场景:工厂,伟年宿舍内
  时:傍晚

  △ 隔壁球迷的喊声超过了李来生半导体的声音。
  李来生:(有些为难地)怎么说呢?人家已经有朋友了,那个打字员。 这事情都怪我。怪我。老早她姆妈(妈妈)托我的辰光(时 候),到现在三、四个月的。一天二十四钟头,好碰到多少 人,不要说三、四个月了。怪我怪我。
  伟 年:……
  △ 李来生的神情更加尴尬起来。
  李来生:第二个呢,你本身也不欢喜。我想想就算了。
  △ 伟年低着头,默默地坐在一边。
  △ 李来生喝了一口茶,看着伟年。
  李来生:我现在的意思呢,就是想做做你的工作。那个叫惠萍的姑娘儿,就是十佳营业员那个,人还是不错的。我跟她阿姐蛮熟的。她们阿姐叫惠娟。他们屋里厢(家里)人我都蛮熟的。还有个阿弟。人都蛮好的,蛮实在的。唉,就是他们老子(爸爸)前几年工伤,死掉了。蛮罪过的。老太婆(妈妈)很会做的,人是真当好。
  伟 年:我想,算了吧——
  李来生:小伙子,不好一点儿打击都受不了。这个惠萍也是不错的。
  伟 年:(皱了皱眉头)李师傅,她就算了。
  李来生:哎呀,这真当麻烦了。你的照片,我已经交给惠萍阿姐了。这怎么办?讨回来总不大好。
  伟 年:……
  李来生:这样好不好,看看他们屋里厢(家里)怎么说,好不好?
  伟 年:……

  第7场景:张家
  时:夜

  △ 昏暗的灯光下,一只三十多岁上下女人(惠娟)的手拿起一张陈伟年的照片。女人的手没有任何修饰,显得粗糙。照片上的陈伟年穿着短袖衬衣,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
  画外传来窗式空调起动的声音。
  惠 娟:(OS)不止二十七岁么!姆妈(妈妈),你看看。
  △ 照片传到张母手里。
  惠 娟:(OS)听李师傅说,三岁就送到福利院去了。他阿爸也是工伤死掉的。
  △ 一个小伙子的手一把夺过照片。他是惠萍的弟弟惠民(十九岁)。
  惠 民:(OS)这种男的好要的啊?木兮兮的(愚笨)!
  △ 说罢,将照片随手一扔。一个小女孩(姗姗)的手马上将照片捡起来,送到张母手里。
  姗 姗:(七、八岁,慧娟的女儿)外婆。
  △ 张母端祥照片。
  张 母:几级工啊?
  惠 娟:现在还有什么几级工!厂里就他一个电工。──工资比惠萍还少一百块。我看回报(回绝)了算了。
  张 母:人看上去,要比惠萍前面那个男朋友好。蛮老实相的──
  惠 民:老实有屁用!
  张 母:好在屋里厢没拖累。——惠萍又不能干。
  惠 娟:我看,也就这点好。
  张 母:要么先问问惠萍? 

  △ 里屋,惠萍房间。惠萍房间是用布帘子与张母隔开的。两边截然不同。张母那边是式样陈旧的家具,惠萍这边到处贴满了港台歌星的照片和现今女孩的新鲜玩艺儿。
  △ 惠萍听着耳机,她接过照片,草草地溜了一眼,即将照片扔在一边。
  惠 萍:我不要他。
  张 母:(OS)要么看过再说?
  惠 萍:我不要他。
  张 母:(小心翼翼)你好死心啦,有啥好啦那个人──
  惠 萍:我不要你们管!你们让我去!
  张 母:好不好,总要看过再说。我看小伙子面相蛮老实的。比老早那个好多了。我同你说话,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样?
  惠 萍: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张 母:不让我说,我今天还看见他和一个女的一起。一看就不是正经东西,露着个肚皮——惠 萍:烦死了,烦死了!
  △ 张母还要说什么,这时,画面突然转黑。
  惠 娟:又停电了!
  惠 民:(OS)哪个在寻死啊!老子把电线剪了,大家都不要用空调!

  第8场景:小巷
  时:傍晚

  △ 太阳早已下去,天还亮着。白天的余热弥漫在空气中。
  △ 张家坐落在一条典型的南方小巷里,砖木结构的老式房子,邻里之间紧挨着,只靠一层薄薄的木板隔开。家家户户都喜欢在家门口做市面,吃饭、纳凉、聊天等等。女人们穿着大花短裤,男人们则大多光着膀子。
  远处飘来王菲和那英合唱的《相约九八》。有个女声跟着哼唱。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激动的时刻……
  △ 伟年和李来生沿着小巷走来。他们的出现立即引起人们的兴趣。
  △ 伟年显得有些拘谨,但小巷里浓郁的生活气息深深地打动了他。
  △ 一户人家坐在家门口,端着饭碗,一边朝屋里看电视。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 一个黑胖子把竹榻搬到家门口纳凉。
  △ 几个小孩叫喊着,跑出巷去。
  △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正在给三岁的儿子洗澡,孩子手里还拿着棒冰。
  女 人:现在吃啥唏(什么)棒冰啦?要死了!等一歇吃,等一歇吃!(看见李师傅,忙热情招呼)李师傅!
  △ 李来生乐呵呵地点点头,伸手摸摸孩子的光脑袋。
  李来生:长得这么长了啊!
  女 人:叫爷爷!快叫。(转头冲着房间)眼镜,李师傅来了。(对李来生)进去坐坐。
  △ 李来生侧头看了一眼伟年,一副重担在身、日理万机的神情。
  李来生:我还有事,下次吧。
  △ 伟年看着男孩手里的棒冰汁一滴一滴滴在洗澡水里。
  △ 女人的丈夫眼镜拎着一桶水出来。
  眼镜:(热情地)李师傅!
  李来生:还好噢?
  △ 眼镜看了一眼女人,满足地点头。
  眼 镜:好的好的──
  李来生:(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那就好。你们忙你们忙──
  △ 李来生和伟年继续往前走。
  李来生:(颇有成就感地低声对伟年)67对──
  伟 年:(疑惑地)……李来生:这是我介绍的第67对。
  △ 一户人家正忙着准备吃饭,四十多岁的胖女主人正往家门口的地上泼水,看见李来生,忙凑上前,眼睛却瞅着伟年。
  胖女人:李师傅,有一些日子没看见了。(压低声,好奇地)介绍给哪个啦?
  李来生:张师母小女儿。
  胖女人:惠萍啊!做啥的?
  李来生:(压低声)电工──
  胖女人:(有些扫兴,喔地一声,勉强地)蛮好,蛮好。△ 伟年尴 尬地站在一旁。
  △ 胖女人的女儿端着饭菜从房间出来。
  △ 李来生仔细看了看女孩,仿佛找到了职业似的,顿时兴奋起来。
  李来生:女儿这么大了。有没有朋友?
  △ 女孩白了李来生一眼,放下碗,转身进了屋。
  李来生:(不以为然)脾气有点儿的喔!
  胖女人:(摇摇头,有些骄傲地)弄不拎清(清楚)她。
  女孩在房间里叫喊。
  女 孩:(OS)姆妈(妈妈),你进来。
  李来生:(失望地)肯定有了。
  胖女人:(依然打量伟年)小伙子蛮老实的喔。
  李来生:孤儿。心里蛮苦的。
  △ 胖女人显然有些惊讶,似乎重新掂量着伟年的价值。
  胖女人:真当的啊?
  李来生:(轻声地)张师母屋里实际回报(回绝)的。
  △ 胖女人有些意外,同情地看了一眼陈伟年。
  李来生:唉,所以说,这种事情总要帮帮忙的。
  胖女人:这倒是的,这倒是的。
  女孩又在房间里叫。
  女 孩:(OS)姆妈(妈妈)!
  胖女人:(回头对屋里)来了来了。(扯着嗓子向前方喊道)张师母, 你们屋里厢来客人的!

  第9场
  景:张家
  时:日

  △ 张母、大姐惠娟和李来生、伟年坐在客堂间,气氛有些尴尬,窗式空调嗡嗡响着。
  李来生:介绍对象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一句话,就是要般配。气质啊,爱好啊,脾气啊,哪里一方面都很重要。我给人家介绍,这种方面都是再三考虑过的──
  △ 伟年有些不安,他暗暗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最普通市民家庭的摆设,整洁而充满生活气息。他的目光在墙上的一张十佳营业员的奖状上停留了几秒钟,久久地落在一张全家的合影上。
  李来生:(OS)结婚过日子,一辈子的事情,一点儿玩笑都开不来的。 我要担责任的。有辰光(时候),我真当想省省心,不管这种 事情的。唉,没用场。看到姑娘儿小伙子孤伶伶一个人,就 困(睡)不着。没办法。不过呢,这种事情做成了,心里就 很开心。小陈呢,人蛮老实的,踏踏实实。唉,这种品质, 哪里个朝代都是最要紧的。
  △ 张母点了点头,惠娟却没什么反应。
  △ 伟年的目光离开全家照,但他又情不自禁地回到照片上。
  △ 张母端起杯子,递给伟年。
  张 母:你吃茶。
  △ 伟年愣过神,从张母手中接过茶杯。他注意到张母由于操劳而变得十分粗糙的手。
  △ 伟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 张母在伟年喝茶的时候,又仔细打量着他。从张母的神情中可以感到,她对伟年的印象很好。
  △ 伟年感觉到张母注视他的目光。他有些难为情地朝张母笑了笑。

  △ 里屋,惠萍房间。惠萍生气地坐在床上。隐约可以听见李来生的话。
  李来生:(OS)我这个人呢,最讲实际的。怎么想,就怎么说了。钞票呢,是不多。不好跟人家老板、经理去比……
  惠 萍:(厌恶地轻声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 惠萍想起什么,翻身下床,梳妆台上拿起随身听,戴上耳机听了起来。听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安,拉下一只耳塞听着。
  李来生:(OS)我老早给人家介绍一个小伙子,人也很老实,后头,人家小夫妻两个人,最几千块钞票,开了个修理铺,现在生意做得蛮好。芽儿(孩子)也生了。
  △ 惠萍一脸不屑,撇了撇嘴,重新戴好耳机,将声音开得很大。一副耳不听心不烦的模样。

  △ 客堂间。
  李来生:唉,最重要就是人要好。踏踏实实。
  △ 这时,传来摩托车停在屋外的声音。门开了,伟年看见惠民拎着头盔,热哄哄地走进屋,见一屋子人,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判断出这些人在谈论什么。他似乎没有和家里人打招呼的意思,旁若无人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嘟咕嘟喝着。
  △ 伟年一直暗暗打量惠民。
  △ 张母似乎有些讨好地迎上前。
  张 母:你回来了!
  △ 惠民喝完水,刚想退出去,却先被李来生叫住。
  李来生:你叫惠民噢?
  △ 惠民拿眼角剜了他一眼,似乎叫李来生叫了名字让他很不舒服。
  李来生:几岁了,小伙子?
  △ 惠民露出一丝讥讽,看了一眼伟年,不屑回答。
  张 母:(有些过意不去,忙搭讪地)十九岁,还小嘞。
  李来生:这倒是不急。过两年,我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姑娘儿——
  △ 惠民鼻子里哼出一丝冷气。他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掏出香烟抽起来。他边抽烟边放肆地打量着伟年。
  伟 年:(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李来生:惠民啊,有一句话语要劝你。
  △ 惠民从伟年身上收回目光,扬着眉毛,挑衅地看着李来生。
  惠 民:啥唏(什么)?
  李来生:香烟不要吃的。对身体没好处。我老早(以前)也吃的,现在戒掉了。
  △ 惠民看了看手中的烟,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又盯着伟年看。
  张 母:现在的芽儿(孩子)哪里肯听!劝了多少回了。
  李来生:年纪轻啦,不晓得坏处。
  惠 民:(突然地)给我们惠萍介绍对象啊?
  △ 惠民一说,弄得大家很有些尴尬。
  惠 民:惠萍怎么不在?
  △ 惠娟忙站起身,想推惠民出去。
  慧 娟:没你事体,你忙你的去——
  惠 民:(避开惠娟)惠萍呢?
  张 母:(很窘迫,结结巴巴对李来生解释)她不大舒服今朝(今天)—
  李来生:没关系的。我今天带小陈来,就是想大家先认识认识。小伙子你们也看到了。实碰实。
  惠 民:(不知道哪根神经拌住了,恶作剧地)我下午还看到她嘞, 有啥毛病?
  惠 娟:(厉声地)惠民,你出去!瞎说啥唏(什么)!
  惠 民:(满不在乎)相亲么,总要有个样子,躲在里厢做啥啦!
  伟 年:(结结巴巴地)李师傅,我们去了──说着,犹豫不定地 站起身。
  △ 一向能说会道的李来生一时也难于应付这种局面。
  李来生:也好的,也好的。那么──我们去了──
  △ 不料,惠民一把将伟年按在沙发上。
  惠 民:我去叫她出来!(拉开里屋的门就喊)惠萍,惠萍──
  △ 大家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惠民。
  △ 里屋没有动静。
  惠 民:(又叫)惠萍──
  △ 张母急了,忙起身去拉惠民。
  张 母:(央求地)噢哟,求求你,不要叫了,不要叫了,我去叫她出来。
  △ 惠民闭上了嘴。
  △ 张母无可奈何地走进里屋。
  李来生:(起身)我们还是走吧,下回再说——
  △ 惠娟忙起身,一副送客的样子。
  惠 娟:那么今天就这样子。我送送你们──
  △ 伟年也跟着站起身。
  △ 惠民拦住他们的去路。
  惠 民:她会出来的。再坐一歇!

  △ 惠萍房间。惠萍一只耳朵还塞着耳机,板着脸。
  惠 萍:我不去。哪个叫来的哪个去?
  惠 民:(OS)惠萍!惠萍!出来!
  △ 惠萍站起身,哗啦将帘子拉上,仿佛这样就能使张母住口。
  张 母:(手足无措地)求求你的,惠萍,小伙子看上去还好的——
  惠 萍:我不去!
  张 母:哎呦,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惠 萍:(毫无商量地)我不管,我老早说过的,我不要他!
  张 母:(央求地)那么你去看一看,我们也好回报(回绝)人家。

  △ 客堂间。李来生和伟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惠 民:人家来了,面总要见见的。见过了,你再说不喜欢,也来得及。这么不给人面子,做啥?(面对伟年和李来生)你们只管坐,她会出来的。
  △ 李来生和伟年迟疑地坐下。
  惠 民:(问李来生)这位师傅贵姓?
  李来生:免贵姓李。
  惠 民:(又问伟年)这位阿哥呢?
  伟 年:我姓陈,我叫陈伟年。
  惠 民: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哥啦?
  伟 年:(不知如何回答)……
  惠 民:(又喊)惠萍!惠萍!
  △ 张母慌慌张张地拉着惠萍走进客堂。惠萍脖子上还挂着耳机。
  张 母:来了,来了──
  △ 李来生和伟年忙起身。
  △ 惠萍厌烦地甩开张母,走在后面。
  △ 惠民马上示意惠萍坐下。
  惠 民:坐在这里。
  惠萍站着不动。
  惠 民:这位是李师傅,红娘。这位就是给你介绍的对象,叫陈伟年。(见众人都站着)咦?坐唉!
  △ 惠萍还是站着不动,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惠民满不在乎,嘻皮笑脸地推了她一下。
  惠 民:你坐下。你不坐,哪个敢坐啊?
  △ 惠萍无可奈何地坐下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惠 萍:神经病。
  △ 大家也各自找了地方坐下。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连李来生的舌头都短了半截。
  △ 伟年暗暗打量惠萍。惠民掏出香烟,递给伟年。
  惠 民:吃香烟。
  伟 年:——不会吃
  惠 民:男人家怎么好不会吃烟的。吃一根,吃一根。伟年只好拿了一根。
  △ 惠民又将香烟送到李来生面前。
  惠 民:李师傅──
  李来生:不瞒你,我真当戒了。
  惠 民: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嘛。这一根吃光,再戒好了。
  △ 李来生无可奈何地拿了一根香烟。
  △ 惠民点着了打火机。伟年和李来生只好点着了香烟。
  △ 众人默默无语。
  惠 民:咦,人来了,说话啊。
  △ 众人还是默默无语。惠萍一直摆弄着随身听,这时,她又将耳机塞在耳朵里面。
  惠 民:(对伟年)你放心,我们屋里厢人实际上蛮好的。日子久了, 你就晓得了。我们惠萍善良是蛮善良的,就是啥也不会做, 蛮懒的。(指了指墙上的奖状)你不要看她是啥唏(什么) 十佳营业员,全部是在单位里假积极。
  △ 惠萍又狠狠瞪了惠民一眼,起身欲走,被张母拉住。
  张 母:你再坐一歇。
  惠 民:我看我们这位阿哥人很实在的,钞票是少点,不过钞票太多也没啥好处。(用标准的普通话)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种事体,我看得太多了。
  李来生:小伙子,这句话说得好的!
  惠 民:(越发得意)现在说啥都是假的,只有感情是真的。两个人只要感情好,钞票算个屁!我看你们两个蛮配的──
  △ 惠萍又气又觉得好笑,差点扑哧笑了出来。
  △ 惠萍的笑将气氛缓和了许多。
  △ 惠萍又突然觉得后悔,赶紧沉下脸。
  惠 民:今天大家就算认识了。你和惠萍成不成,都没关系。你孤儿一个,反正我把你将阿哥看──
  伟 年:(突然感到有些哽咽,强忍着)……
  惠 民:下了班就来我们屋里吃饭,不要客气。我们屋里厢人蛮好的。姆妈,是不是。
  张 母:(尴尬地)嗳,嗳──
  李来生:小伙子,看不出,你蛮会说话语的。我要向你学习。
  惠 民:这有啥。我说的都是真话──
  △ 这时,突然停电,屋里黑了。
  △ 惠民拉开门,一步就窜了出去。传来他在门外的骂声和“叮哐叮哐”砸东西的声音。
  惠 民:(OS)哪个人家用空调啊?识相的。给老子发现,大家日子都不要过。
  △ 惠娟和张母拿出电筒、蜡烛。
  李来生:你们小儿子脾气有点儿的,人倒爽快。
  张 母:(点蜡烛)我们这个地方,一天要停好几次电──
  伟 年:(起身,犹豫地)要不要我去看看?
  △ 李来生仿佛缓过劲似的拍拍伟年的肩。
  李来生:嗳,小伙子,这下对了,派上用场了。 

  第10场
  景:小巷一角,电表总闸处
  时:夜

  △ 几支电筒齐唰唰地照着电表总闸。伟年站在一张破凳子上,在修保险。下面围着左邻右舍,七嘴八舌。
  胖女人:真当啦,现在专门瘪(断电)了的!
  邻居甲:空调哎!
  胖女人:老早多少好啦,哪里专门瘪(断电)的啦!
  邻居乙:现在哪里户人家没啦!老早装空调,要批过的,工程师、教授啊,要么屋里厢有人生毛病的,一般人装不来的。
  邻居丙:现在也是说要啥个地方批过才好装的。大家也都装了算了,也没人管。
  邻居甲:李师傅,你功德无量。哪里寻了这么好的人?
  李来生:呶,给张师母小女儿介绍的对象。
  邻居乙:张师母,你福气好的喔,女婿这么能干,碰到事体叫得应的,我们也沾光。
  张 母:(迟疑地)还没定,还没定──
  邻居丙:这么好的女婿,还有啥好挑的,打了灯笼都寻不到的!
  邻居丁:小伙子看上去多少好啦!
  △ 张母从众人的言词中得到很多安慰,脸上也有了笑容。
  惠 民:(一高兴,满嘴胡说起来)我们这位阿哥今天没带工具,他说了,哪里一天给我们彻底修修。
  △ 伟年不由得回头看了慧民一眼。
  △ 慧民满不在乎朝他一扬头。
  惠 民:是不是噢?
  △ 伟年只好点了点头,又回过去修理。
  △ 众邻居连连点头。
  众邻居:好的,好的──

  第11场
  景:工厂,伟年宿舍内外
  时:傍晚

  △ 伟年穿着短裤背心,拖着拖鞋,捧着一碗方便面,两眼盯着李来生放在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关着,没开。
  李来生:你吃你吃──
  伟 年:……
  李来生:(为难地)我今朝碰到他们阿姐了──惠娟。口气蛮尴尬 的──
  △ 伟年低头吃面,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李来生:(安慰地)我看要么算了。这种事体也蛮正常的──
  △ 伟年微微点头,强笑了一下,旋即收住。
  伟 年:……
  李来生:──我另外再给你介绍一个。
  伟 年:……
  李来生:(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蛮生气的。马路上看到我,荡荡开去(回避),好像不认识我。好了好了,不去说它了──
  △ 伟年缓缓摇头。
  伟 年:李师傅,我看算了,我也不急,无所谓的,过两年再说──
  李来生:小伙子,不好这么消极的。一个谈不拢,就要做和尚啦?你要真当同惠萍好了,就不好变心。变心我就要批评你。但是,这件事体,我要你忘记掉。天底下,好的姑娘儿多了,做啥一定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伟 年:……
  李来生:我看惠萍也真当没得好,脾气蛮臭的。好像是高干子弟一样。不要她不要她,调一个!
  伟 年:李师傅,谢谢你,我现在不想寻──
  △ 这时,就听见屋外楼下一阵摩托声轰鸣声,接着听见惠民扯着嗓子叫喊。
  惠 民:(OS)阿哥,阿哥!伟年和李来生都没有在意。
  李来生:怎么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常的要求嘛。这件事体包在我李师傅身上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漂亮,有文化的、有素质的姑娘儿,你看好不好。
  △ 说着,李来生从包里掏出一个破本,翻阅起来。
  李来生:我来查查我的档案。哎。姑娘儿多着呢。
  伟 年:(推辞)李师傅,我真当不要──屋外楼下,惠民继续叫唤着。
  惠 民:(OS)阿哥,陈伟年!陈伟年!
  △ 伟年和李来生吃了一惊。
  惠 民:(OS)陈伟年!
  △ 伟年迟疑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端着方便面,走向屋外。
  △ 伟年来到走廊上,看见楼下惠民跨在摩托车上。摩托车没有熄火,不停地发出突、突的声音。
  △ 楼下。惠民一眼看见伟年,打手势让他下去。
  惠 民:(埋怨地)你在啊?我叫得命都要叫出了。
  △ 伟年张口结舌,不晓得说什么。
  △ 楼下。
  惠 民:去。到我们屋里吃饭去!
  △ 伟年慌乱地摇了摇头,示意手中的方便面
  伟 年:(结巴地)我吃过了──
  △ 楼下。
  惠 民:(不屑一顾地)方便面好吃的?要吃死的!
  △ 伟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伟 年:……
  △ 楼下。
  惠 民:快下来,快下来。快点儿,我等你!
  △ 李来生来到走廊上。
  李来生:哪个啦?哪个啦?哦,惠民啊──
  △ 惠民看见李来生,皱皱眉头,轰了轰油门。
  △ 李来生觉得奇怪。
  李来生:(轻声地对伟年)他们屋里厢蛮滑稽的,我倒给他们弄得浑沌 沌的(唏哩糊涂,不清楚)。(对惠民,大声地)你们屋里 厢叫你来的?
  △ 楼下。惠民将头转到一边,不理睬他。
  △ 二楼走廊。
  李来生:(轻声地)弄不拎清(清楚)他们!
  △ 楼下。惠民身上的呼机叫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朝伟年望去,有些不耐烦了。
  惠 民:去去去!他们等在那儿呢。快点儿!
  △ 二楼走廊。伟年拿不定主意,朝李来生看去。李来生微微将伟年往后拉了一下。
  李来生:去啊。人家这回态度很清楚了,欢迎你的。专车来接了。
  △ 胖子工友光着膀子,懒懒地走到伟年身边,打量着楼下的惠民。
  胖 子:(嬉笑着)咦,有意思,女朋友还没谈上,小舅子先上门了。
  △ 楼下。
  惠 民:快点儿!锻炼我耐心啊?
  △ 二楼走廊。
  李来生:(探出头)等一歇噢,惠民,马上就来了──
  △ 楼下的惠民冷不防又被李来生喊了名字,嘴上骂骂咧咧地动了一下,李来生也听不见。
  △ 伟年犹豫着。李来生将他拉进屋子,一边劝导。
  李来生:(自我解嘲)看来是我弄错了。人家蛮蛮热情的,我小家子气 了。快去快去,人家等在那儿了。我李来生点点滴滴这种错 误,第一回第一回──伟年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来生:快点儿,换衣裳,换衣裳──
  △ 伟年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动。楼下传来惠民很不耐烦的轰油声。
  △ 李来生转身去找衣服李来生:衣裳在哪里?衣裳在哪里?
  △ 李来生打开床边的一个木头柜子,里面放着不多的一些衣服和杂物,整整齐齐。
  李来生:(称赞地)小伙子蛮清爽的。(找出一件白衬衣)这件好不 好?(打开)──不来事(不行),领头有点破了。洗得忒 过头了。(转身又拿起一件,看了看,递给伟年)这件。 小伙子没啥衣裳。(又拿起一条西裤)这条好不好?
  惠 民:(OS)怎么一回事体?
  △ 李来生拎着裤子就窜到走廊上。
  李来生:来了来了,在换衣裳!你再等一会儿噢!
  △ 说完,又赶紧回屋,见伟年拿着衬衣站着不动。
  李来生:(着急地)你怎么还不动?快点快点!
  伟年这才慌慌张张地换衣服。李来生看伟年换衣服。
  李来生:(由衷地)这下好了,衣裳破了有人补了。

  第12场
  景:宿舍楼梯及楼下
  时:傍晚

  △ 伟年穿戴整齐(衬衣西裤,锃亮的皮鞋),急急下楼。
  △ 惠民看看伟年,将一只头盔递给伟年。
  △ 李来生站在二楼走廊上。
  李来生:惠民,当心点儿,安全第一。
  △ 伟年上了车,摩托车向车门外驰去。
  △ 李来生站在楼梯上,望着伟年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满足的的神情。
  李来生:(自言自语地)小伙子出嫁了。
  △ 没走多远……
  伟 年:(突然地)你等一歇,我忘了拿东西了。
  惠 民:(不耐烦地刹车)你怎么这么多事体?!

  第13场
  景:街(A)
  时:傍晚

  △ 惠民开着摩托车熟练地穿行在大街上。伟年坐在车后,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电工包。

  第14场
  景:街(B)
  时:傍晚

  △ 街两边都是水果摊。
  惠 民:(停下车,回头对伟年)你这个人事体忒多。买啥个水果?

  第15场
  景:张家客堂
  时:傍晚

  △ 惠娟正在摆碗筷,张母将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在桌上。惠娟丈夫嘴里叼着香烟,在一台国产十八寸彩电上玩游戏。他四十多岁,一张毫无出息和希望的脸。姗姗在玩洋娃娃。全家都在等惠民。
  惠 娟:惠民怎么还不回来?
  惠 萍:(走出里屋)我饿死了。我先吃了。
  张 母:惠民还没回来,再等等嘛。惠娟刚刚已经拷(寻呼)过他了。
  △ 惠萍瞪了张母一眼,往桌前一坐,拿起筷子就吃。
  张母:(有些不高兴,嘟哝)你等一歇,惠民还没有回来呢。回来一道吃。
  惠 萍:我饿死了。
  张 母:(无奈地)哪里饿成这个样子!
  △ 姗姗等张母离开后,凑到惠萍跟前。
  姗 姗:(羡慕地)小姨娘,你先吃啦?
  惠 萍:(朝厨房看了一眼,对姗姗)你也来吃。
  △ 姗姗回头看自己母亲。惠娟没有任何表示。
  姗 姗:(知趣地)我不饿。
  惠萍冷笑了一声,管自己吃饭。
  △ 姗姗走到父亲跟前。
  姗 姗:阿爸,让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惠 娟:(不高兴,数落姗姗)你也是个没眼睛的,没看见你阿爸在玩。 就这点本事。下了岗还跟没事体一样!
  △ 惠娟丈夫充耳不闻,照样玩。
  △ 惠娟更加生气,将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慧 娟:有本事挣钞票去,一天到晚赖在家里,坐吃山空!
  △ 惠萍正要去挟一碗肉菜,张母开口了。
  张 母:哎哟,这个菜,你等等吃啊──
  惠 萍:(很不高兴)好像屋里厢就这么个儿子,我们都不是人,你们 就这么惯他好了,总有一天要出事体的!
  张 母:你怎么好这样咒你弟弟。惠民对你多好。
  △ 惠萍低头管自己吃饭。
  △ 张母盯着她,好像生怕她吃那碗菜。

  第16场
  景:张家门外及小巷
  时:傍晚

  △ 姗姗在门口玩。她听见巷外传来熟悉的摩托车声。
  姗 姗:(回头朝屋里喊)外婆,小娘舅回来了。
  屋里传来张母的声音。
  张 母:(OS)快点,快点,惠民回来了,冰西瓜快切出来。
  摩托声越来越近。
  姗姗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转身进了屋。

  第17场
  景:张家内外
  时:傍晚

  △ 姗姗径直来到惠萍跟前。
  姗 姗:小姨娘,小姨娘──姗姗盯着惠萍,却又不往下说。惠萍翻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姗 姗:(着急地)他来了!
  惠娟和张母端着切好的西瓜来到桌前。
  惠 娟:哪个来了?
  姗 姗:(看了看惠萍,又看看惠娟)就是那个呀。
  这时,门外传来惠民的声音。
  惠 民:(OS)进去。怎么回事体?进去,进去!
  众人突然意识到来的是谁,大家一副猝不及防的样子。
  △ 惠娟丈夫停下游戏操纵键。
  慧娟丈夫:滑稽的。
  △ 惠萍又羞又恼。
  △ 惠民大大咧咧地走进客堂。
  惠 民:(大声地)饿死了,饿死了。怎么不开空调?
  他走到空调旁,又回头朝门外叫嚷。
  惠 民:哦,进来,进来!怎么这么怕难为情?
  △ 伟年犹豫地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拎着电工包。
  △ 屋里顿时沉默下来。
  △ 姗姗轻轻拉拉惠萍的衣角,仿佛是说我刚才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人。
  △ 惠萍恼怒地甩了姗姗一下。姗姗很委屈,噘着嘴,生起气来。
  △ 惠民满不在乎地走到桌前。
  惠 民:今朝(今天)吃啥唏(什么)?(边看边伸手捞了点菜塞嘴里)吃饭,吃饭,大家都吃饭。
  △ 众人看着伟年不说话。
  △ 惠萍生气地起身进了里屋。
  △ 满怀希望而来的伟年意识到张家并没有请他来吃饭的意思,羞愧难当。他将水果放在地上,指指电工包。
  伟 年:(结结巴巴地)我来──上次──我去修了,天就要黑了 ──说罢,逃似地走出屋子。
  张 母:(十分勉强地)要不要先吃点儿──
  △ 惠娟朝张母使了个眼色,张母后半句话强咽了回去。

  △ 里屋。惠萍听见惠娟埋怨惠民。
  惠 娟:(OS)你带他来做啥?有毛病啊?他来做啥啦?你怎么同 他说的?
  惠 民:(OS)做啥做啥?这么紧张做啥?我叫他来吃顿饭怎么样?
  惠 娟:(OS)吃不来的!这饭吃不来的!

  △ 客堂。张母拉了惠娟一把。
  张 母:你轻点儿!
  惠 民:吃顿饭又怎么样了?大惊小怪!

  △ 里屋。惠萍默默地听着外屋的争吵。
  惠 娟:(OS)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体?我们惠萍名声要不要了?

  △ 客堂。张母朝门外探了探头,不情愿地埋怨惠民。
  张 母:唉呀,你怎么好带他到屋里厢来──
  惠 民:(也有点不高兴了)这有啥?朋友嘛!吃顿饭有啥了不起的。 老早我不是也带过人来吃的。
  惠 娟:(生气地)这是两回事体。你现在神志越来越不拎清(清楚) 了。你不晓得我们把他回报(回绝)了啊。
  △ 惠民强忍脾气,朝门外看了一眼。
  惠 民:(不耐烦地)好了好了,不同你们说了,烦死了!大惊小怪。 不吃就不吃好了。我去同他说。
  张 母:(又觉得失礼,急忙地)不好这样说的。
  △ 惠民端起一碗饭,往里挟了几大筷子菜,朝门外走去。
  张 母:(不知所措地)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

  △ 里屋。惠萍默默地听着。
  惠 娟:(OS,赌气地)让他去。他带来的。让他自己回报(回绝) 去!

  △客堂。
  张 母:(于心不忍)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姗 姗:(壮着胆子,小声地)我饿死了。
  惠 娟:(不耐烦地)饿啥唏(什么)?等一歇!
  △ 惠萍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戴着耳机走出里屋。众人看着她。
  △ 惠萍推起门口的自行车朝巷外走去。
  张 母:(慌急地)你要到哪里去?
  △ 惠萍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18场
  景:小巷
  时:傍晚

  △ 惠萍一出门,就有一个邻居(男,四十多岁,一脸猥琐)凑到跟前。
  男邻居:惠萍,男朋友喔。
  惠萍满腹牢骚,却又说不清楚,尴尬地一笑。
  △ 惠萍看见伟年站在一个晃晃悠悠的凳子上,认真地换电线。惠民端着饭站在一边。旁边又围了一堆人,无聊地说着什么,挡住了巷口的出路。
  △ 惠萍有些犹豫,只好硬着头皮推车过去。
  邻居甲:咦,男朋友在,你怎么去了?
  △ 伟年回头看了惠萍一眼,又赶紧回头修理。
  惠 民:(忙替惠萍圆场)我们小阿姐今天加班。
  △ 惠萍面色通红地低头出了巷口。



  第19场
  景:小巷
  时:夜

  △ 天已经黑下来了。伟年换好了电线,正在收拾工具。
  赵师傅:(赞赏地对伟年)小伙子,好的,好的──
  慧 民:(突然想起什么)呀,赵师傅,你们屋里厢电视机不是坏掉 啦?赵师傅:是哎,送了去修过了,拿回来又不好了。
  慧 民:我叫我们阿哥给你修修。
  伟 年:我不会修的,不会修的,电视机我不会修。
  慧 民:怎么不会修?我们屋里厢的电视机不是你修好的啊!
  慧民的信口开河让伟年张口结舌。
  赵师傅:你给我先看看,弄不好也不要紧的。
  伟 年:(为难地)……

  第20场
  景:赵师傅家
  时:夜

  △ 电视机屏幕闪着雪花,后盖打开着。伟年紧张地拿着个手电筒朝里面照着。房间里围了一些邻居。慧民一脸坏笑站在一旁,看伟年出洋相。
  伟 年:我真当不会修。
  △ 不知伟年动了什么地方,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图像。
  赵师傅:来了,来了——
  △ 慧民有些意外。
  △ 伟年转过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第21场
  景:张家客堂
  时:夜

  △ 姗姗在吃饭,大人们听见门外邻居的议论。
  赵师傅:(OS)功德无量的。现在的年轻人,象你一半就好了。
  某邻居:(OS)小伙子,啥辰光看看我们屋里厢的电视机?

  第22场
  景:小巷
  时:夜

  △ 伟年看了惠民一眼,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伟 年:那么我去了。我不进去了。
  惠 民:(有些愧疚地)也好的——今朝(今天)对不起了。
  △ 伟年拎着电工包,向小巷走去。
  胖女人:(纳闷地)小伙子怎么去了?

  第23场
  景:张家客堂
  时:夜

  △ 众人竖着耳朵在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胖女人:(OS)



  第71场
  景:街
  时:夜

  △ 伟年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第72场
  景:工厂内
  时:日

  △ 伟年爬在一根电线杆上,正在修理。他伸手拿老虎钳,一不小心,钳子掉了下去,差一点掉在一个路过的工人头上。
  工 人:怎么回事体啦你!掉在头上,头都开花了!
  伟 年:(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 工人翻了他一眼。
  工 人:当心点儿!
  △ 伟年连连点头,他显得神情恍惚。

  第73场
  景:伟年宿舍
  时:夜

  △ 伟年走上楼梯。月明星稀。
  △ 一上楼梯,伟年看见惠萍形单影只地站在他的宿舍门前。
  △ 伟年停住不动。
  △ 两人站着,谁也不看谁。
  △ 站了很长时间,伟年走到门前,开了门,径直走进房间,即不关门,也不开灯。
  △ 伟年站在窗前。站了很长时间,他听见惠萍走进房间,在他身后站住。两人默默地站着。伟年感觉到惠萍的手迟疑地抱住了自己。他犹豫地不让自己动弹。
  △ 惠萍将头靠在伟年的背上。

  第74场
  景:张家
  时:夜

  △ 张母呆坐,神情沮丧绝望。头上的灯泡突然闪了几下,灯丝断了,屋里漆黑一片。

  第75场
  景:伟年宿舍
  时:夜

  △ 就着月光,惠萍穿上自己的衣服,伟年还躺在床上。
  △ 惠萍穿好衣服,站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伟年。伟年转过身,背对着惠萍。
  △ 惠萍欲说又止,转身离开了房间。
  △ 伟年听着惠萍关门离去的声音。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上。

  第76场
  景:小饭馆
  时:傍晚

  △ 伟年神情呆滞地坐在角落,独斟闷酒。
  △ 伟年看见“小胡子”、“老鼠”、“老头儿”和美儿四人下了摩托车,走进饭馆。
  △ 美儿一眼看见伟年,用胳膊肘碰碰“小胡子”。
  △ “小胡子”等人走到伟年跟前。
  “小胡子”:怎么,一个人吃老酒啊?
  伟 年:……
  “小胡子”:怎么样了惠民的事体?
  伟 年:……
  “小胡子”:你真当没拷(打)啊?你同惠民在一道,一记也没拷(打)?
  伟 年:……
  “小胡子”:滑稽的──
  △ 伟年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
  △ 众人望着伟年的背影出了饭馆。
  “老鼠”:毛病的!问了他半天,响都不响,一个屁都不放!

  第77场
  景:张家
  时:日

  △ 惠萍坐在房间里发愣。

  △ 客堂。张母和惠娟低声交谈。
  张 母:你去问问怎么样了?
  惠 娟:怎么问啦?

  第78场
  景:工厂,电工间
  时:日

  △ 伟年一人坐在屋子中抽烟。地上一堆烟头。一旁放着几本有关家用电器维修的书籍。屋外有人叫喊。
  工 友:(OS)陈伟年,有人寻你。
  伟年好像没有听见,坐着不动。
  △ 惠萍出现在房间门口。

  △ 一站一坐,两人沉默不语。
  惠 萍:(突然地)你要不肯,为啥还跟我困觉(睡觉)?
  伟 年:……
  惠 萍:我真要找个人困觉(睡觉),人家还能给我钞票,你给我啥唏(什么)?你给我啥唏(什么)?你想白困(睡)啊?你想白困(睡)啊?我就说你强奸我!你是强奸犯!惠民没得好,你也逃不了!
  伟 年:……
  △ 惠萍话一出口,愣了半天,突然,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伟 年:……
  惠 萍:我晓得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屋里厢,你是要看不起──
  △ 伟年缓缓地起身,朝外走去。
  △ 惠萍伤心地哭着。

  第79场
  景:电工间外
  时:日

  △ 伟年茫然地朝外面走来。

  第80场
  景:电工间内
  时:日

  △ 惠萍哭着哭着,她渐渐意识到什么,愣了半天。

  第81场
  景:电工间外
  时:日

  △ 惠萍追了出来。
  惠 萍:你到哪里去?
  △ 伟年停下,没回头。
  伟 年:……
  惠 萍:你到哪里去?
  伟 年:派出所去──
  △ 惠萍愣了愣,突然上前拉住伟年。
  惠 萍:你不要去。不是你做的事体,你不要去。惠民他自作自受。这是报应!
  伟 年:我去说,人是我拷(打)的,不是惠民拷(打)的──
  △ 惠萍紧紧攥着伟年的衣服。
  惠 萍:你怎么这么傻?!你真当去啊?
  伟 年:……
  惠 萍:我同你——,是我愿意的──(伤心地)我们屋里厢都不要脸了!──
  △ 伟年掰开惠萍的手,快步离去。
  惠 萍:……

  第82场
  景:派出所,预审室
  时:日

  △ 伟年坐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警察甲、乙盘问。一个年轻的女警察作记录。警察甲:(惊讶地)啥唏(什么)?你拷(打)的?
  伟 年:(点点头)……
  警察甲:你说那天晚上是你拷(打)的?
  伟 年:(又点点头)……
  △ 警察乙翻出上次伟年的口供。
  警察乙:上回子你是说你没动手喔?
  伟 年:(低声地)上回子我骗造话(谎话)了──
  △ 警察甲、乙交换一个眼色。
  警察甲:你想想拎清(清楚),倒底怎么回事体?──一歇儿拷(打)了,一歇儿没拷(打)!
  △ 伟年低着头,声音低低的。
  伟 年:是我拷(打)的──
  警察甲:那你把经过再说一遍。
  伟 年:那天晚上,我跟惠民一道打台球,在解放街,后来就看见那个人了──
  警察甲:哪个?
  伟 年:(迟疑地)他们叫他“小屁股”。
  警察甲:后来呢?
  伟 年:后来我们就冲过去了──
  警察甲:哪个冲过去啦?
  伟 年:我和惠民,张惠民──我拿了根台球棒,张惠民没拿。我们就拷(打)了。他拷(打)了两记,就没拷(打)了。那个人就逃掉了──
  警察甲:哪个逃掉了?
  伟 年:(轻声而犹豫地)“小屁股”。
  警察甲:……
  伟 年:我就追过去了拷(打)了。张惠民过来拉我,说算了,教训教训可以了。我没听,又拷(打)──
  警察甲:(突然地)你认识小屁股多少辰光(时候)?伟 年:(张口结舌,迟疑地)没多少辰光(时候)──
  警察甲:倒底多少辰光(时候)?伟 年:就那天晚上──
  警察甲:你刚刚认识他,就这么大火气?
  伟 年:……
  警察甲:你给我解释解释看!
  伟 年:他们敲诈惠民他们,我想给他们出出气。
  警察甲:你认识张惠民多少辰光(时候)?
  伟 年:(想了想)二十多天──
  警察甲:二十多天?你为啥要替他去拷(打)?
  伟 年:……
  警察甲:二十多天就这么好啊?
  伟 年:……
  警察甲:你同张惠萍谈朋友,也不过这点辰光(时候),怎么同她阿弟混得这么熟?(讥讽地)你同她阿弟谈朋友(谈恋爱)啊?
  伟 年:(满脸通红)……
  警察甲:你同张惠萍谈朋友,前前后后,我们都是了解过的,热度没这么高。张家对你的态度,还是你买了个电视机后才热起来的。
  △ 伟年吃惊警察了解这么深入细致。
  △ 警察甲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两眼直直地盯着伟年。
  警察甲:你连“小屁股”的绰号都说不出口,拷(打)起人来会这么厉害?
  △ 伟年心虚地回避警察甲的目光。
  伟 年:是我拷(打)的。
  △ 警察甲起身走到伟年跟前。
  警察甲:你拷(打)的?张惠民逃掉作啥?
  伟 年:他拷(打)也拷(打)的,但没怎么拷(打),后面是我拷(打)的。
  警察甲:你再想想拎清(清楚)噢!作伪证犯法的!
  伟 年:……

  第83场
  景:张家
  时:日

  △ 桌上放着准备送伟年的水果、真空包装的烤鸡、盒装点心等等。房间里只有张母、惠萍和惠娟三人。
  惠 萍:(冷冷地)我不去,要去你们去。我已经去过了──
  张 母:(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不是我们不去,你去,他会高兴的──
  惠 萍:(冷笑)蹲牢监会高兴的?!
  张 母:……
  惠 萍:你们去蹲蹲看!
  惠 娟:事体弄成这样,你当我们心里好过啊?他没有前科,态度好,又是自首,顶多关几个月,肯定马上就放出来了──
  惠 萍:……
  张 母:等他出来,我们会加倍报答他的──
  惠 萍:怎么报答?
  张 母:到辰光(时候)你们结婚,我这里还有两万块钱,本来是给你和惠民,一人一半的。我老早想过了,惠民的那一万也给你们,惠民也不会有意见的。
  惠 萍:(凄惨地)我就值一万块──
  张 母:我真当就这点,我真当就这点──电视机是要还你们的!
  惠 萍:为了惠民,你们啥事体都做得出来!
  △ 张母伤心地抹起眼泪。
  张 母:惠民,你这个畜生,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给我闯了多少祸!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不要回来了,死在外面好了──
  △ 惠萍和惠娟也抹起眼泪。
  △ 惠萍默默地将送伟年的东西装进一只大塑料袋。
  △ 张母突然想起什么,朝冰箱奔去。
  张 母:还有绿豆汤,我特为冰在冰箱里的。(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绿豆汤)他不出汗,吃点儿冰的舒服。
  惠 萍:……

  第84场
  景:派出所大门外。大雨
  时:日

  △ 大雨倾盆。惠萍拎着送伟年的东西走出大门,看见张母、惠娟可怜巴巴地等在外面,虽然打着伞,但是衣服还是湿透了。她们看见惠萍,忙迎上来。
  张 母:(忐忑不安地)他不肯要啊?
  惠 萍:说不好送的──
  张 母:人有没看到?
  惠 萍:东西都不让送,会让我看人的?!
  △ 张母和慧娟茫然不知所措。

  第85场
  景:派出所,预审室。雨
  时:日

  △ 又一次审讯。
  警察甲:你再想想拎清(清楚),倒底是哪个拷(打)的?
  伟 年:是我拷(打)的。
  △ 警察甲盯着伟年看了半天。
  警察甲:我告诉你,“小屁股”死掉了──
  △ 伟年顿时呆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警察甲:昨天晚上,在医院里。
  伟 年:……
  △ 窗外大雨倾盆。
  警察甲:我再问你,人倒底是不是你拷(打)的?
  伟 年:……
  警察甲:你想想拎清(清楚),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体!
  伟 年:……

  第86场
  景:张家客堂
  时:深夜

  △ 惠萍、张母和惠娟三人默默坐在客堂间。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她们已经得知“小屁股”的死讯。张家大门紧闭,空调嗡嗡地响着。
  △ 突然,惠萍起身就往外走。
  张 母:(警觉地)你要到哪里去?
  △ 惠萍径直朝屋外走。惠娟拉住她。
  惠 娟:惠萍,你做啥啦?
  惠 萍:我到派出所去!
  张 母:做啥?
  惠 萍:(头也不回)去说拎清(清楚),是惠民拷(打)的!
  △ 张母惊慌失措,挡住大门。
  张 母:你要去,把我杀掉再去!你把我杀掉,你把我杀掉!
  惠 娟:惠萍,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已经这样了!已经这样了!
  惠 萍:我没这么安心!你们不怕报应啊?!
  △ 张母急了,一把拉开大门。
  张 母:你去,你去同他们说,是惠民杀的人,叫他们把惠民枪毙掉好了!惠娟赶紧关上大门。
  惠 娟:姆妈(妈妈),你轻点儿,人家听到了──
  张 母:听到怎么样?我不怕人家听到我包庇儿子!我包庇儿子没错。有啥错?(指着惠萍)你把我也告到派出所去好了,他们会奖励你的!
  惠 娟:姆妈(妈妈),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张 母(指着惠萍,浑身发抖)你还叫人啊?你连亲阿弟都要害!你还是人啊?!你去哎,去啊!
  △ 惠萍开门冲了出去。
  △ 惠娟要去拉惠萍,被张母喝止住。
  张 母:你让她去,你让她去!
  张母哭了。

  第87场
  景:小巷
  时:深夜

  △ 惠娟追出张家,但已不见惠萍的身影。
  △ 一些邻居搭了床榻睡在巷中。一台电视机播完了节目,闪着雪花。

  第88场
  景:小巷外,小街
  时:深夜

  △ 惠萍茫然地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闪过。她本能地觉得是惠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惠 萍:惠民!
  △ 惠萍追上前,拐过一个街角,不见惠民身影。
  惠 萍:(不敢大声)惠民,惠民──
  惠 民:(在惠萍身后低声地)小阿姐,我在这里。
  △ 惠萍转身看见惠民站在背后一处黑影里。
  惠 萍:(愤怒地)你还来回来做啥?你死在外面好了。我们大家清爽!
  惠 民:(可怜巴巴地站着)……
  惠 萍:你老实同我说清爽(清楚),今朝(今天)说清爽(清楚),人是不是你拷(打)的?
  惠 民:(迟疑地)我就拷(打)了几记,后面不是我拷(打)的──
  惠 萍:你后面没拷(打),你逃啥唏(什么)?
  惠 民:我真当没拷(打),我后面真当没拷(打)──
  惠 萍: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了?没人相信你!你拷(打)人都拷(打)惯了!──你说,你倒底有没有拷(打)?
  惠 民:(哭丧着脸)小阿姐,你救救我──
  △ 惠萍脑子嗡了一声,感到绝望无助。
  惠 萍:是不是你拷(打)的?
  惠 民:是我拷(打)的──
  惠 萍:他有没有拷(打)?
  惠 民:(迟疑了一下)……
  惠 萍:我在问你啊!
  惠 民:没──
  惠 萍:……
  惠 民:小阿姐,我下回再不拷(打)人。我听姆妈(妈妈)同你的话语。我再不闯祸了。
  △ 惠萍突然扑上去,撕打着惠民。惠民任由惠萍发泄。
  惠 萍:(哭着)你做啥要这样?你做啥要这样?你害了我们不说, 还要害别人!你死,你死了外面,我们不要看到你!
  惠 民:(也哭了)小阿姐,我真当再也不敢了──
  △ 惠萍渐渐停住哭泣。
  惠 民:(小心而胆怯地)小阿姐,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惠 萍:……
  惠 民:(稍稍松了一口气)姆妈(什么)怎么样?
  惠 萍:你给我滚!
  惠 民:(站着不动)……
  惠 萍:你还立在这里做啥?
  惠 民:小阿姐,你给我一点钞票──

  第89场
  景:派出所外
  时:深夜

  △ 惠萍神情恍惚地来到派出所外,竟看见惠娟坐在台阶上。惠娟一看见惠萍,马上就站了起来。
  △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惠萍转身慢慢离开了。
  △ 惠娟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90场
  景:派出所,囚房
  时:晨,日,夜
  △ 伟年形容枯槁,坐在床边,象块石头。

  第91场
  景:派出所,预审室
  时:日

  △ 伟年坐在预审室里。警察甲、乙及记录员走进预审室。伟年忙起身。待他们入座,他还站着。
  警察甲:你寻我们,有啥话语说?坐下来,坐下来。
  △ 伟年坐下。
  警察甲:有啥要说的?
  伟 年:(嗫嚅地)我想见张惠萍──
  △ 警察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警察甲:做啥?
  伟 年:……
  警察甲:你要见她做啥?
  伟 年:(轻声地)我就想见见她──
  警察甲:我同你说噢,现在预审阶段,不好见的──
  伟 年:啥辰光(时候)好见?警察甲:法院审判以后。
  伟 年:(沉默良久,迟疑地)我是不是死刑?
  警察甲:那是法院的事体。还要看你认罪态度。
  伟 年:(浑身发抖)……
  警察甲:这两天想得怎么样了?
  伟 年:不是张惠萍家的人好不好看的?
  警察甲:哪个?
  伟 年:李师傅。
  警察甲:哪里个李师傅?
  伟 年:李来生。
  警察甲:你要看他做啥?
  伟 年:……
  警察甲:我刚刚没同你说清爽(清楚)啊?不好见的。现在什么人都不好见的。你有啥话,我们可以负责给你转告。
  伟 年:……

  第92场
  景:派出所,预审室。小雨
  时:日

  △ 窗外下着小雨,房间里光线很暗。
  △ 伟年走进房间,没有想到竟看见李来生。
  △ 李来生也忙站起来。
  李来生:伟年!
  △ 两人在桌旁坐下。一个警察关上门,站在门里。
  △ 李来生看了警察一眼,感觉很不自在。
  △ 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李来生:他们让我来见你,专门开会研究过的。好了,我来了,你有啥话语要同我说?
  伟 年:……
  李来生:(叹了一口气)急煞我了。你倒是说话呀!
  伟 年:……
  李来生:(内疚地)怎么会弄到这副样子?我真当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这个人真是你拷 (打)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第93场
  景:预审室旁边的小屋。小雨
  时:日

  △ 警察甲、乙抽着烟,听李来生和伟年谈话。
  李来生:(OS)我拍胸脯的,我跟派出所说,陈伟年绝对不会做 这种事体的!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第94场
  景:预审室。小雨
  时:日

  △ 伟年一直低着头,听李来生说话。
  李来生:我给人介绍对象,不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都给介绍的!我看人的!但是派出所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伟 年:……
  李来生:倒底是不是你拷(打)的?
  伟 年:……
  李来生:上回子我看到他们阿弟,我就看出这个小伙子不来事(不行,不好)。油腔滑调,不务正业,一点儿礼貌都没,不过,除了他们阿弟,他们屋里厢的人还是蛮正派的。
  伟 年:……
  李来生:你现在一定要说真话,倒底怎么回事体?原原本本说出来,只会有好处。是自己做的事体,就要承担;不是自己做的,千万不好哥们义气。这个道理我想你晓得的。
  伟 年:……
  李来生:(叹气)我也灰心了,下回也不敢给人家介绍了。

  第95场
  景:预审室旁边的小屋。小雨
  时:日

  △ 警察甲、乙听着李来生和伟年的谈话。
  李来生:(OS)我吃斋念佛,也要保证老早介绍的六十七对不要再出事体!警察乙撇了撇嘴。

  第96场
  景:预审室。小雨
  时:日

  △ 李来生无限感慨地说着。
  李来生:本来多少好啦!结婚生芽儿(孩子),多少幸福啦──伟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李来生:(愕然)……

  第97场
  景:预审室旁边的小屋。小雨
  时:日

  △ 警察甲、乙交换眼色。

  第98场
  景:预审室。小雨
  时:日

  △ 伟年大哭。
  △ 李来生也陪着伤心。

  第99场
  景:张家。小雨
  时:日

  △ 惠萍仿佛听见了伟年的哭声──

  第100场
  景:派出所预审室。小雨
  时:日

  △ 李来生将一块手绢递给伟年。
  李来生:人不是你拷(打)的是不是?
  伟 年:(哭着)是我,是我──

  第101场
  景:派出所大门
  时:日

  △ 惠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派出所──
  △ 张母看着惠萍走进派出所,瘫倒在地。
  陈伟年:(旁白)惠萍说出真相后,惠民很快就抓住了。过失杀人,判了二十年。我再没去过她们家。后来,她们家拆迁,搬走了。

  第102场
  景:街,人行道
  时:日

  △ 熙来攘往的人群。伟年茫然地走在人群中。道旁的商店飘着潘美辰的歌声《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家,一个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我会想到她;……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 伟年看见张母和惠萍迎面走来。惠萍身怀六甲。张母殷勤地照顾着惠萍,但惠萍很冷淡。
  △ 伟年茫然地停下脚步。
  △ 张母和惠萍也看见了伟年。惠萍停了停脚步,继续往前走。他们就像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
  △ 伟年继续朝前走着,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周围的喧啸消失了。这时,他突然听到张母的声音。他看见张母站在他身前。
  张 母:(怨忿地)我们了解过了,你老早有个女朋友的,你们都要结 婚了,后来你抛弃人家了!
  伟 年:……
  张 母:你欺骗我们!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晓得了?你这个人道德不好的!我老早就是晓得的!
  △ 说完,张母气乎乎地离开。
  △ 伟年望着张母的背影,愣怔着。
  △ 张母又转了回来。
  张 母:我同你说──
  △ 伟年看着不远处的惠萍。
  张 母:(OS)我们惠萍结婚了,芽儿(孩子)都要生了,人家对我们惠萍很好──
  △ 张母象被自己的话击垮似的,仿佛突然老了十岁。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神志恍惚地朝惠萍走去。
  △ 伟年望着惠萍和张母远去。
  陈伟年:(旁白)惠萍妈没说错,我以前是有个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和她一起的时候,还是感到孤单,好像仍旧一个人一样。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孤儿的缘故。
  △ 伟年看见张母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惠萍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扶张母。
  △ 伟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大街上,望着她们。
  伟 年:……
  路旁的铁栏杆上,挂着红幅标语,上面写着“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但由于雨淋的缘故,“家”字耷拉着一角,字已看不真切。
  △ 伟年身旁的一家电器商店,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十六岁),穿着超短裙,露出细细的两条光腿,看着监视屏幕,举着话筒,唱卡拉OK。是陈淑桦的原唱《梦醒时分》: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剧终。

  1999年12月定稿于北京电影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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