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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媛媛]
  照片,右下角已发黄:妈妈搂着一个瘦瘦的小姑娘站在花丛里。这就是我吗?记事本:“今天是媛媛五周岁生日。体重21.5公斤,身高1.06米。用储蓄罐里的零钱买了一盒巧克力,结果吃得满脸都是。”“媛媛的算术不及格,真急人。从今天起,每天检查她的作业。”发卡、钢笔、手表、皮夹、信件……我把妈妈的遗物一件件重新放好。
  忽然,从一叠子信件中飘出张纸片,忽悠忽悠地落到桌上。
  “东平:
  一切不必隐瞒,你过去的事情我已知道。对你的过去,我没什么可责备的。但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和她来往(你上月到北京开会,仍和她保持关系。这件事人人都在议论。唯独我蒙在鼓里),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但为媛媛想一想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血液呼地涌上太阳穴,砰砰直响,我又读了一遍,记起来了,他们每回吵架都把门关死,可总象在为一件事。我走到五展柜前,盯着瑞士小钟那跳动的金色秒针。妈妈,你真可怜,为什么不跟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离婚,仅仅为了我?妈妈。
  发发走进来,屋里顿时飘着一股难闻的香水味。趁她没注意,我匆匆擦掉眼角的泪花。
  “媛媛,看我这条百褶裙怎么样?”发发走到穿衣镜前,转了个圈。
  我瞟了一眼。哼,一条刚刚遮住屁股的小裙子。“漂亮,”我没好气地说。
  “我自己做的。”
  “能干。”
  “我帮你也做一条吧?”
  “用不着。”
  她一愣。“怎么又吃枪药啦?”
  我没吭声。
  “媛媛,”发发走过来,想把手搭在我肩上。“咱们干吗老拧着劲呢?”
  我躲开她的手。“我又没请你来。”
  “下驱逐令了?”
  我转身走到桌前。
  “嗬,摆上谱了。别以为你爹官大,你也沾光。谁还不知道你们家那点儿底……”
  “滚!”
  “姓杨的怎么不来了?他爹官更大,你攀得上吗?”
  我随手抄起砚台。发发吓得退了两步,一闪身溜出门去。砚台扔在地上,摔得粉碎。我伏在桌上哭了。
  时间一点点地滑过去。我抬起头,擦掉脸上的泪痕。哭有什么用?哭死也没人心疼你。妈妈。墙上的年历是张登山队员在冰山上考察的照片。多么纯洁的冰,那里的空气一定新鲜极了,可摔下去准没命了。咳人生一世,哪有什么可怕的。真的,一走了事,没什么留恋的。我从台历上扯下一页,胡乱涂了几个字,然后打开五展柜。拉出几件衣服,塞进书包里。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行人都缩在路两边窄溜溜的阴影里。只有我在太阳底下漫无目的地蹓跶着。走哪儿呢?离开家足足两个小时了,主意还没拿定。总的感觉还算良好,只是肚子咕咕地叫个没完,嗓子也有点冒烟。
  我走进一家铺子里,柜台前面摆着三四张桌子,几个三轮车夫模样的家伙纷纷扭过头来,色迷迷地盯着我。讨厌!我站在柜台前,手伸进口袋。糟糕,钱包没带,只有几个硬币叮噹响。我咽了口唾沫,把硬币放在污迹斑斑的柜台上,数了数。
  “来两块蛋糕,”我说。
  “不,来一斤。”背后有人搭腔,同时一张五块钱的钞票盖在我的硬币上。
  [白华]
  媛媛扭过头。“嘿,白华。”
  “咋这副穷相?”
  她笑了。“真奇怪,我一到紧要关头就碰上你。”
  “啥关头?是房着火还是娘嫁人?”
  “咱们边上说。”她挤挤眼,拿起那张票子。“再买点酒,行吗?”
  “这钱是你的。”
  我俩在一张桌旁坐下。媛媛呷了口白酒,呛得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悠着点儿劲,”我说。
  “真辣……我以前只喝葡萄酒。”
  “那是糖水。”
  “没错,这才带劲呢。”她又呷了一口。
  “我说,你慢着点儿。”
  “白华,我从小窝里逃出来了。”
  我瞟了她一眼。
  “你不信?”她问。
  “不信。”
  “骗人是小狗!告诉你说,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为啥?”
  “我烦,我讨厌那个死气沉沉的窝,我喜欢象你这样的生活,又轻松又自由……”
  “你倒会添彩。我劝你一句,回去吧。”
  “为什么?”
  “象你这样描金画凤的日子连影儿也没有,趁没喝上西北风,赶紧回去吧。”
  “不,就不!你别小瞧人。”
  “这么说,主意打定了?”
  “那还用说。”
  我用指头弹着杯子。“你打算去哪儿?”
  “哪儿都行。”
  “咋个走法儿?”
  她用食指蘸着酒在桌上画着道道儿。“真的,我也没想好。”
  撒尿拣小钱,算我走运。三天前,我连想也没想过离开这儿呢。准是那辆往南开的火车动了哪根弦,害得我在大野地里躺了半宿……树挪死,人挪活。再说,老天爷又给捎上这么个宝贝疙瘩,够乐一阵子的。我白华离开这儿也没你们的安生日子过,堂堂主任的千金被拐跑了,哈哈,又是一台戏。
  “这事嘛,我可以帮点小忙。”我说。
  “白华,你太好了,我早知道你会帮忙的……”
  “听着,今晚十一点在东站门口等我,我先去办点事,晚上见。”
  西站候车室门口,三五个小贩蹲在墙根,没精打采地吆喝着。一个老瞎子用棍子哒哒地敲着水泥地面,慢慢地从我跟前蹭过去,蛮子用破草帽遮住脸,正缩在墙角打呼噜。
  我打掉他的草帽。“醒醒。”
  “妈的,谁呀?噢,老爹。”他打了个哈欠,直直腰,拣起草帽扇着风。“这鬼天气闷死人。”
  “今晚十点,在小铺门口等我。”我压低声音说。
  “日子咋提前了?”
  “今晚上看样子有雨,再说,我打算夜里离开这儿……”
  “走多长日子?”
  “也许三五年,也许一辈子。”
  “老爹,我跟你走。”
  “不行,”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我走后,这里的家当都归你。”
  “连小四?”
  “对。”
  蛮子的小眼珠都亮了。“多谢老爹!”
  吱地一声,一辆绿色小轿车刹住,铁门拉开了,车子开了进去。
  “谁的车?”我问。
  “林东平林主任,呸!”蛮子朝车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做了个玩弄的手势。“上回你捅了他的马蜂窝,这帐他还没跟你算呢。”
  “我得先跟他算。”
  [杨讯]
  站台上,我和林伯伯默默地吸着烟。
  风拖着乌云缓缓地移动。纸屑飞舞,和尘埃一起打着旋,沿着长长的站台飘去。这个城市突然变得十分陌生。往事似乎被这堵高墙隔开。我就象一个途经这里的旅客,走到站台上,抽一支烟,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在汽笛和铃声的催促下,重新爬上车厢。
  广播器吱地叫了一声,响起女播音员特有的那种催人入睡的声音,列车进站了。随着车头的喷气声,一个个车门的扶梯砰砰地放下来,上下车的旅客叫噢着,挤成一团。
  “这儿太吵,咱们到车里坐一会儿。”林伯伯说。
  我前后张望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你还在等谁?”
  “没有。”我不知在回答他,还是自己。
  我们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上。
  “老吴,”林伯伯说,“你先走吧,我自己开回去。”
  吴胖子应了一声,摘掉手套,拎起小包,端着茶缸子,一摇一晃地哼着小曲走开。
  “小讯,我理解你的心情。”林伯伯打破了沉默。
  “理解是没有义务的,用不着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
  我把目光转向窗外。
  “你给家里拍电报了吗?”
  “没有。”
  “该让妈妈早点知道。”
  “没必要。”
  “你太不通人情了。”
  我扭过头。“对。这是从你们身上继承来的。”
  “我们并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更可悲。”
  “为什么?”
  “你们不配做一个模范官僚。”
  “小讯,太放肆了!”
  “对不起,我并不想和您吵架……”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沿着站台奔跑,朝每个窗口张望。我砰地推开车门。“肖凌——”
  她停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站在那里,我迟疑了一下,冲了过去。“我来晚了,”她说。
  “不,肖凌……”
  她从书包里掏出蓝皮笔记本。“带上吧,我答应过,等车开了再看。”
  我默默地接过本子,紧紧抓住,好象怕被风吹走似的。
  广播器响了:“……马上就要开车了,请旅客们上车……”
  “肖凌,我……”
  她摇摇头。“别说话了,好吗?”
  我们默默地注视着。她皱着眉,鼻梁上出现了几条浅浅的皱纹。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溶化了,这个过程如此突然,远远超过了我的适应能力。
  “上车吧,”林伯伯在我背后说。
  我们转开身。“介绍一下,林伯伯,肖凌。”
  肖凌大方地伸出手去。“您好!”
  林伯伯尴尬地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把住她的手。“唔,我们本来早该认识了。”
  “现在也不晚吧?”
  “不晚,不晚。”
  铃声响了。
  我踏上扶梯,把手伸给她。“再见!”
  “你说什么?”
  “再见,肖凌。”
  “再说一遍吧,我求你。”
  “再见,我会回来的。”
  她悲哀地闭上眼睛。“再见。”
  突然,哐的一声。列车缓缓移动了。她的下巴颏哆嗦了一下,猛地背过身去。
  “肖凌——”
  她转回身,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她举起手臂,袖子滑落了,这纤细的手臂,浮在人群的上面,浮在远去的城市上面。
  [林东平]
  我的眼前模糊了:绿色的信号灯,晚霞染红的乌云,建筑物黝暗的轮廓和那股久久不散的浓烟揉在一起。
  姑娘垂下手,失神地站在那里。
  “小肖,坐我的车走吧。”
  “不用了。”
  “没关系,我送你回厂。”
  “我已经被厂里解除合同了。”
  “什么?这不可能。”我呐呐地说,“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
  “来纠正您自己的决定?”她摇摇头。“我都知道了。可您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回避现实呢?其实从您的角度上来说,你做得很对。”
  “年青人在感情上的波动是一时的。”
  “林伯伯,您体验过这种一时吗?”
  “我们有过许多惨痛的经验。”
  “所以您拿这些经验来教训年青人,告诉他们也注定失败,对吗?”
  “我不希望悲剧重演。”
  “悲剧永远不可能重演,而重演的只是某些悲剧的角色,他们相信自己在悲剧中的合法性。”
  “你指的是我?”
  “也就是说,您相信这种合法性喽?”
  “肖凌,我是为你们好。”
  “我们小时候去看电影,总有大人告诉我们好坏之分。可在今天,我不知道这种词还有什么意义?”
  我看了着手表。
  “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她说。
  “没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谈话。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回村去。”
  “我可以给你重新安排工作。”
  “谢谢,我恰恰不想得到这种恩赐。”
  “你太固执了。”
  “我们得把各自的角色演完。”
  “你也相信自己的合法性?”
  “对,我相信这个世界不会总这样下去。这也许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你还年轻。”
  她微微一笑。“所以这个世界显得太老了,再见,林伯伯。”
  “再见。”
  她朝了出站口处走去。风紧紧地裹着她的衣服,吹拂着她的头发。她消失在迷茫的暮色中。
  我干了件什么蠢事啊,这个女孩被厂里开除了,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可我有什么责任呢?我只对我的儿子负责,这又有什么不对?再说,即使负责,也是厂方、小张、习惯势力的事情,我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个眼色也没使。不,责任不在我。她往哪儿走,不会是寻死吧?也许应该追上她,安慰她。不,责任不在我。他们的心思真难以捉摸,这代人哪,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要往哪儿走呢?
  我打着火,把头俯在方向盘上,听着马达均匀的声响。隔了好久。我才踩动油门,汽车拐到大街上,人和树木的暗影一闪而过。绿灯……有人伸手拦车,我踩住闸,原来是苏玉梅。
  “呸,这风真讨厌。”她用手压住粉红色衬衣的一角。“把我捎上吧。”
  我推开车门。“去哪儿?”
  “哪儿都行。”她坐进来,掸掸身上的土。然后瞅了我一眼。用手指擦着车上的表盘。“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呀?”
  我猛地扳动离合器,车子向前冲去。她摔在靠背上,愣了一下。咯咯大笑起来。“我喜欢您现在这副模样,象个……”
  方向盘大幅度地转动着。车子在广场上拐了个弯,朝城门的方向驶去。闪电在车身上划过,雨点斜刺过来,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我打开雨刷。
  在那个瘦弱的女孩子面前,我显得多么虚伪和不义呵,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然而就在她即将消失的一瞬间,我怎么觉得她很象若虹,年青时的若虹,尤其是那道责备的目光。感情的波动只是一时的,而后果不堪设想。陈子健铁青的腮帮子上有一道刮破的小口。怎么我一想起这位当时的地下党区委书记就是这副模样?他当时的模样确实让人终生难忘,恐怕还不是模样,而是那些仿佛钉进心里的话:“……你怎么敢和若虹同志有这样不正当的关系,她的爱人是解放区的领导同志……组织上决定:给予你留党察看处分,立即离开这里……”人的记忆有时清晰得可怕。在那条小河旁的树丛里突然出现的男孩子,拎着破口袋,手里拿着树枝,在他惊讶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月光从背后照亮了他的肩头上的一块补钉,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针脚。其实,我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是从他露出的白花花的牙齿上感到了他在笑,一种初窥秘密的孩子式的笑。他猜到了我们在这幽静的地方干些什么。当时,若虹已经穿好衣服,紧紧地偎依在我身上,无声地抽泣。是的,这是我们最后的分别。七年之后尽管我们又在北京重逢,但毕竟已不是原来的若虹了,小讯也长得好高……
  “停住!停住!”有人喊道。
  呼地一声,一棵小树擦着车身飞过。我这才发现。车子正离开公路,沿着田野上的坑洼剧烈地颠簸着。计速器的指针摇来摇去。我踩住闸,车身晃了晃,停下来。好险,前边是一道深渠。
  “你抽什么疯!”苏玉梅瞪着眼,握着双拳,好象准备随时扑过来。“快回去!”
  轮子空转着,终于向后退去,泥块向前甩着,落进看不见的渠水中,车子兜了个圈,拐上公路。
  雨停了,大街上空荡荡的。昏暗的路灯下,几个男孩光着脚踏水玩。他们追着车子跑了一阵,怪声怪气地喊着什么。
  “送我回家,”小苏余怒未消地说。
  “住什么地方?”
  “人民东路75号。”
  这个地址似乎在哪儿见过?职工登记表,工会会员表……记不起来了。
  她用胳膊肘碰碰我。“到了,前边的小门就是。”车子停下来。她舒了口气,用手理理头发。“进去坐会儿吧。”
  “不晚吗?”
  她没吭声,推门跳下车。我愣了一下,把车锁上。一跨出车门,脚就踩进水坑,灌了一鞋水。院里黑着灯。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串钥匙,走在前面。
  “到哪儿去了?”忽然从房檐下走出个人影,说。
  “哟?吓我一跳。”小苏退了一步,“我以为你下雨不来了呢。”
  “后面是谁?”
  “哦,我忘记介绍了,认识认识吧。”小苏闪到一边,咯咯地笑了。
  王德发凑到我面前,他的前额上贴着一绺湿漉漉的头发。
  我打了一个寒战,掉转了头。
  [肖凌]
  售票处的小窗关着。一个盘辫子和姑娘背对窗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和穿红背心的小伙子聊天。她的肩头颤动着,显然在笑。
  我在小窗的玻璃上敲了敲。
  小伙子朝窗口指了指,姑娘转过身,拉开小窗,把脸一沉。“啥事?”
  “买一张到洪水峪村的车票。”
  “你没看见外面的牌子?!”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砰地把小窗关上。
  我抬起头,牌子上写着:“因有大雨,明后天不通车。”结尾画了个扁扁的句号。在句号附近粘着个湿瓜子皮。
  候车室里,几位老乡正聚在一堆,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什么事。门外。雨渐浙沥沥地下着,象块飘动的灰色门帘。我走下台阶,倚在房檐下,望着停车场上一排排长途汽车的轮廓。一束耀眼的光在车后闪了闪,照亮一格格窗子,象是淘气的孩子在玩手电筒。
  我从书包里摸出玻璃夹,晶晶甜甜地笑着。忽然一大滴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下来,原来是飞溅的雨水。我用拇指抹掉。不,我得回去,马上回去,哪怕徒步。哦,我可怜的孩子。
  忽然有人闪进屋檐下,把一个书包放在地上,传来硬币叮当声。他脱掉上衣,用手拧着,朝我瞥了一眼。“嘿,你穷瞅个啥,当这儿耍猴呢?”
  我没有吭声。
  “姐们,咋啦?”
  “白华。”
  他惊愕地张大嘴,凑了过来,拧紧的衣服象根湿棍子垂在地上。
  “怎么,不认识了?”我问。
  “肖凌,你可真会逗闷子。咋就你一个人?”
  “一个人。”
  “避雨?”
  “还避风,避雷。”
  “哎,这发了霉的鬼天气!”
  “你不喜欢?”
  “干这行图个黑灯瞎火,风吹雨淋,扯不上喜欢不喜欢。”
  “你喜欢阳光吗?”
  “不,我看没有也行,晒得人脑门子疼。”
  “喜欢风吗?”
  “还行,别赶上寒冬腊月倒是不赖,溜溜地吹着,挺自在。”
  “喜欢这个城市吗?”
  “算你说着了,我一会就离开这块猪不吃狗不啃的鬼地方。”
  “去哪儿?”
  “没个准地方,世界大着哩。”
  真的,很大很大,一个人的悲哀和不幸算不了什么。
  他掏出怀表,敲了敲表蒙子。“到点了。”
  “好,再见。”
  白华默默盯着我。突然,他紧紧抓住我的双手。
  “轻点儿,白华,你疯了?”
  “听我说句话吧。”
  “说吧。”
  “肖凌,我这辈子女人见多了,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吭一声,喜欢我吗?”
  我想了想。“就象你所说的喜欢风那样,只要别赶上寒冬腊月……”
  “可眼下是夏天。”
  “你心里不觉得冷吗?”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却松开手,拎起书包和上衣,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去,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
  一只蝙蝠尖叫着,在空中兜着圈。雨停了,我也该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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